杜如晦及其夫人相繼過世之后,曾經顯耀一時的萊國公府已然不復當初,兼且陛下登基之后兩次兵變之中皆有關中杜氏之參與,損失慘重圣眷不再,家境門楣每況愈下……
早年的家底日益消耗,杜荷如今又無實權之官職,爵位還是兄長杜構承襲……說一句“入不敷出”毫不為過。
此等情形之下要一次性掏出三十萬貫現錢,簡直難如登天。
本就并不富裕的家庭愈發雪上加霜……
侍女奉上香茗,城陽公主擺擺手將其斥退,待到堂中再無旁人,這才看著郎君,小聲問道:“家中無那么多現錢了么?”
一般來說,公主雖然下嫁卻仍以天家自居,與夫君居于一處但自有一份嫁妝、資產,絕不會與夫家混為一談,所以城陽公主平素只管理自己陪嫁的田產、莊園、商鋪,并不會過問杜家的收支情況。
眼見杜荷如此為難,想來是家中狀況堪憂,一時間拿不出這許多錢帛……
杜荷有些窘迫,身為一家之主面對錢帛難題之時一籌莫展,難免矮了三分,卻又不愿在妻子面前失了面子,遂道:“確實拿不出……倒也非是咱家窘困,這長安城里里外外勛貴國戚、世家門閥無數,但一次拿出三十萬貫現錢的又有幾家?這也是此番一眾駙馬聚會之原由,非是不愿給諸位親王贈予一份程儀,實在是少了拿不出手、多了又著實為難。”
城陽公主眨眨眼,照顧郎君的自尊便沒有多說,而是直接問道:“還差多少?”
杜荷想了想,道:“庫房里所有錢帛都算上的話,大抵還要缺十五六萬貫的樣子……倒也不是沒錢,尚有許多珍寶古玩之類價值不菲,但諸位親王出海就藩那些全都用不上,只能給現錢。”
無視郎君的“挽尊”話語,城陽公主道:“缺口由我給補上吧。”
作為李二陛下與長孫皇后的嫡女,固然不如晉陽公主那般受寵,但地位卻也非是普通公主可比,李二陛下當初又因扼腕于杜如晦早逝、未能君臣共享榮華富貴,所以給城陽公主的陪嫁極多,土地、商鋪的產出每年都是一個可觀的數字。
而城陽公主又不似某些公主那樣瘋狂向寺廟、道館捐香油錢,平素生活也較為簡樸,故而余額甚多、家資不菲。
杜荷一愣,然后大搖其頭:“怎可占用公主錢帛?萬萬不可!”
城陽公主柔聲道:“你我夫妻一體,平素因為朝廷定制各管錢帛也就罷了,當下面對難關之時自應合舟共濟,何分彼此?”
杜荷依舊不允:“所缺錢帛也不是不能解決,稍后派人去城中各處典當問上一問,典上一些田地、珠寶,再找親近之家周轉一些,很快便能湊齊。”
神情語氣很是堅決。
倒也不是他不花女人錢那么有志氣,而是他隱隱約約懷疑自家公主與房俊那廝不清不楚,房俊之光芒耀眼令他自慚形穢,若是連錢帛這樣的小事都需要城陽公主幫襯,豈不是愈發證明他的無能?
女子傾心于男子并不一定是相貌、口才這些,但男人的能力、擔當卻最是能吸引女子……
萬一因為此事導致城陽公主認為他沒用,轉而愈發傾慕房俊,那他豈不是得哭死?
城陽公主自是不知郎君心中早已提防她“紅杏出墻”,聞言柳眉輕蹙,略有不滿:“過日子就當夫妻一體,才能攜手同心、共渡難關,何必分得這般清清楚楚?”
杜荷挺了挺腰桿,一臉鄭重肅然:“身為男人自當成為女人之依靠,豈能面對難關之時反過來倚仗女人?殿下之心意我很歡喜,但請殿下尊重我身為男人之尊嚴,此事我自有辦法,無需殿下操心。”
話雖說得硬氣,但是想到出去典當田產、房契之時勢必被那些當鋪狠狠壓價,便心疼得喘不上氣……
“嗯?”
城陽公主微微瞇眼,盯著自家郎君不住打量。
這么有男子氣概的嗎?
平時卻是看不出,軟塌塌的一點也不支棱……
杜荷也知道自己表現得過猶不及,略感心虛:“你那是什么眼神?我雖然比不得他人文武兼備,但也是男人、也有男人擔當的好吧!”
城陽公主給出一個溫柔的笑臉:“如此也好,既然你是男人,那你說了算。”
杜荷鄭重頷首:“這才對嘛!”
心里卻又嘆了口氣。
嘴巴倒是硬了,但即將典當大筆田產、房契,卻又讓他心疼得冒血……
房府。
高陽公主看著剛剛回來坐在椅子上喝茶的房俊,嗔怪道:“剛才長樂姐姐派人來問你,要不要也與其余姊妹一起給親王們贈送程儀,那邊等著你回話呢……以前我看長樂姐姐蠻有主意實乃女中丈夫,如今卻發現對你很是依賴,哼哼,房二郎當真有手段。”
房俊放下茶杯,不理會言語之中的怪詞酸意,淡然道:“派人告知長樂不必理會,我在親王們出海之時自有程儀奉上,她是我房家人,自然與我房家算作一股,不需格外贈予。”
高陽公主嗯了一聲應下,繼而以袖掩唇、笑不露齒,一雙美眸彎了起來:“這次李佑鼓搗出來的風波越來越大,算是將一眾駙馬扒了一層皮,一家家必是心疼得很……你真是太壞了。”
李佑此番操作雖然很是高明,但漏洞很多駙馬們可輕易抵擋,可郎君最后出了那“釜底抽薪”的一招卻將所有漏洞都堵上,駙馬們不得不乖乖的按照程處亮的標準奉上錢帛。
可問題在于駙馬們之所以私下結盟倒也并非不愿出錢贈予諸位親王,而實在是不少人家中境況拮據,如今迫不得已拿出三十萬貫,怕是恨不能將程處亮扒皮抽筋。
“嘿!”
房俊忍不住笑起來:“駙馬們如今對程處亮恨之入骨,罵聲不絕,不過程處亮頗有乃父之風,任你嘲諷唾棄辱罵攻訐,我只要利益落袋便巋然不動!”
程家之所以能夠屹立不倒是有原因的,不僅在于數代人都能算計,更在于臉厚心黑唯利是圖。
在官場上混,要臉是不行的……
“殿下、二郎,清河公主來訪。”
門外仆從入內通稟。
房俊喝了口茶水,起身道:“你們姊妹敘話吧,若無要緊之事不必喚我。”
高陽公主嬌哼一聲:“居然還知道避嫌,想來房二郎也知自己名聲不好?”
房俊充耳不聞,背負雙手踱步而去。
高陽公主對家仆道:“將清河帶去花廳吧。”
“喏。”
未幾,披著大氅的清河公主腳步輕盈的進了花廳,脖領子上圍了一圈的雪白狐尾愈發襯得容貌俏麗、肌膚勝雪。
任由侍女脫去大氅,露出內里穿著宮裝的窈窕身姿,一雙美眸打量著花廳之內的奇花異樹,一邊嘖嘖稱奇,一邊好奇問道:“妹夫不在家嗎?”
高陽公主坐在花樹之間的地席上擺弄著小爐子燒水,沏了一壺茶,聞言笑道:“怎地,你跑過來是特意來瞧妹夫的?倒是個識貨的,知道你家妹夫對于妻姐最是關懷愛護。”
水汽在玻璃墻壁上迅速凝結,使得外間風雪朦朦朧朧,里間花樹郁郁蔥蔥。
清河公主俏臉一紅,來到高陽公主身邊跪坐下去,抬手在對方胳膊上輕輕打了一下,羞惱道:“放在別人家這就是個玩笑,但在你家可不是!這話但凡傳出去一字半句,我便活不成了。”
高陽公主哼哼一聲,很是不滿:“既然知道厲害,還敢貿然登門?若我家二郎是個無法無天的,直接將你摁住用強豈不是叫天天不靈?還是說你本就打算白送上門?”
“行了,是我說錯話,妹妹快饒了我吧!”
清河公主滿臉羞紅,惱怒不堪。
“哎呦,這般閉月羞花、我見猶憐,萬一被我家二郎見了……好好好,不說了,喝茶。”
又被掐了兩下,高陽公主笑吟吟的告饒,將茶杯推到對方面前。
城陽公主喝口茶水,抬手往臉上扇風,左右張望:“這花廳里這么熱?”
“下邊燒著地龍呢,玻璃是夾層,中間有熱氣流通,所以這些花樹才能在冬日里生長不衰。”
姊妹兩個聊了兩句,高陽公主好奇問道:“今日前來,可是有事?”
清河公主抱怨道:“倒也無事,只是來躲躲清凈……你都不知家中如今快回不去了,上午便有好幾位姐姐登門前來,指責我家駙馬不應自行其是……其余人倒也還好,不過是陰陽怪氣幾句,我也忍得,東陽與臨川兩人聯袂而來則氣勢洶洶,仿佛登門問罪,我也不好與她們吵架,送客之后趕緊跑出來。”
見其一臉郁悶,高陽公主忍著笑,頷首附和:“那些姐姐是有些過分了,各家自有各家的打算,難道非得與她們共同進退?程家有錢愿意多贈予兄弟們一些程儀是程家的事,她們愿意贈送多少則是她們自己的事,何必非要綁在一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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