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令武似有心、似無意的一句話,讓杜荷打了個冷顫,雖然沒說話,但腦子里趕緊將自家城陽公主以往之言行過了一遍,試圖尋找一些蛛絲馬跡,但一時之間并無所得……
不過城陽公主素來不肯說房俊壞話,對房俊更是高看一眼,時常對他說一些“向房俊多多學習”“大丈夫當如是”之類的話語,讓杜荷頗有些心驚肉跳。
但那或許只是對自己郎君的憧憬,誰還不是“望夫成龍”呢?
未必便是有了私情……
“你說,當初我為何要砸房二那一下?”
柴令武醉眼惺忪,一邊喝著酒,一邊絮絮叨叨。
杜荷回憶過往,當初他們兩個與房俊很是交好,只不過房俊性格木訥、率誕無學,行事不循常理,難以調教,相互之間總會滋生矛盾,玩一玩就翻臉。
好像是某一次酒醉之后,柴令武便提議好生教訓房俊一回使其長長記性,但房俊力大無比他們又打不過,只能背后下黑手。
孰料便是那一塊墻根處撿起的磚頭砸在房俊腦袋上,硬生生將彼此的命運砸的天壤之別。
自己一以貫之只是個勛貴紈绔這倒也沒什么,但憑什么房俊挨了一轉頭卻忽然開了竅?
從那之后不僅字寫得好、書讀得好,還能寫詩填詞做賦,辦事能力甚至屢屢得到太宗皇帝贊揚褒獎,單槍匹馬搏出一個越國公的爵位,使得房家“一門兩國公”,一舉超越所有貞觀勛臣。
說好的一起做紈绔,你憑啥忽然就起飛了?
看著柴令武郁悶抱怨、愁思難解的模樣,杜荷也不知怎么勸,只得說道:“事已至此,夫復奈何?”
再是不滿房俊又能如何?
打肯定打不過,無論單打獨斗亦或召集人手,只有被碾壓的份兒,宗師對此不聞不問、皇帝更是視如不見,除了忍著,還能怎樣?
難道還能和離?
大唐公主不僅給予恥辱,但與此同時也給予了無上光榮的地位,以及身為皇族無以復加的利益……
心神恍惚之間,他忽然開口說了一句:“幸好當時那一下是你砸的,而不是我。”
否則無盡恥辱的不就是我了?
“嗯?”
柴令武似醉非醉,并未喪失思維能力:“你是在幸災樂禍嗎?”
杜荷話一出口便后悔,忙解釋道:“怎可能呢?我是勸你看開一點,雖然巴陵公主這件事使你蒙羞,但此前若非巴陵公主求情,你們兄弟兩個怕是早就以謀逆大罪抄家滅門了,巴陵公主縱有千般不對,但對待你們柴家也算仁至義盡。還有啊,令兄已經發配瀚海,如今卻稱病回京療養不肯歸去,若非房二跟宗正寺打了招呼,早給攆走了……”
他自以為這是在勸解,孰料卻正好捅在柴令武心窩子上。
畢竟當初巴陵公主之所以去求房俊,正是他苦苦哀求所致,換言之,是他親手將巴陵公主推給房俊,還是不要不行的那種……
柴令武酒氣上涌,面紅耳赤,大怒道:“你我相交一場,何必這般嘲笑于我?”
杜荷也生氣:“你是好壞話分不清楚嗎?我這是嘲笑你嗎?分明是在勸解!你也別在我面前做出一副強硬的模樣,當真還有幾分血性,你且去尋房二拼個你死我活,我也敬你是條漢子!”
柴令武瞪著眼睛:“我怎就不是漢子了?”
杜荷頭疼,道:“你喝醉了,我不與你爭論,我先回家,待到明日酒醒之后再說。”
自己也是瞎搞,與一個醉鬼說那么多作甚?
然而他卻忘記,既然是醉鬼,說話行事便與尋常迥異,尤其是一些平常時候壓抑在心里的東西會借著酒勁兒爆發出來。
柴令武聽他要回家,猛地便撲了上來,嘴里喊著:“你什么意思,欺負我沒家,沒人等我歸家是吧?”
杜荷冷不防被他撲倒在地板上,怒道:“你家之事,與我何干?”
話音剛落,便被一拳砸在臉上。
杜荷痛呼一聲,用力將柴令武從自己身上掀下來,而后騎在身下,照著柴令武的眼眶便是一拳。
“哎呀!”
柴令武大叫,然而醉酒之后渾身酸軟卻是提不起力氣,欲翻身而不得,遂破口大罵:“你這廝嘲笑于我,說不定你家公主也早已與房二暗通款曲……”
他這一叫,外頭的仆人、青樓的龜公等等聞聲都沖了進來,見兩人扭打一處,再聽柴令武罵得難聽,一時間都有些懵。
杜荷面孔漲紅,怒不可遏:“你家公主偷了人,便見不得別人好了是吧?讓你污蔑我家公主,今日打碎你這張嘴!”
砰的一拳砸在柴令武下巴。
柴令武下意識躲了一下,拳頭砸在嘴唇上,鮮血瞬間涌出。
一旁的仆人、龜公等見狀嚇了一跳,本以為是好友之間鬧了矛盾扭打幾下,孰料這是沖著毀了對方去的!
牙齒乃人身之中最為重要的部分,一旦牙齒被打掉,那可比斷胳膊折腿嚴重得多。
趕緊沖上去將兩人拉開。
然而兩人雖被拉開,卻兀自污言穢語、辱罵不休,什么難聽罵什么……
房門再次被推開,穿著一身圓領常服、戴著幞頭的李孝恭背著手從外邊走進來,看著打架、拉架的諸人,眼光掃過房內一片狼藉,一張臉陰沉得快要滴出水來。
“也都老大不小了,還以為是紈绔率誕、恣意妄為少年時候?”
然而柴令武與杜荷喝了酒、上了頭,一時間并未注意是李孝恭到來,依舊辱罵不休,掙扎著意欲擺脫鉗制,沖上去給對方兩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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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自仆人嚇得冒汗,趕緊小聲提醒。
李孝恭怒氣勃發,以他的身份、地位、資歷,即便是一眾貞觀勛臣在他面前也都恭敬有加,那些“二代”們更是在他面前大氣都不敢喘,現在自己的青樓被兩人給砸了,更是對自己視如不見,對自己的話充耳不聞……
“好好好,都有出息了是吧?相互揭短,互相罵娘,好樣的!來人,將這兩個混賬給老子綁起來,吊在窗戶外邊讓他們醒醒酒!你們爹娘都死了是吧?沒關系,老子替他們教訓教訓你這些兔崽子!”
李孝恭怒不可遏。
自己堂堂宗室郡王、貞觀勛臣、吏部尚書,開一間青樓卻都不消停,以前房二那個棒槌每回前來都砸一遍,如今好不容易修身養性不搗亂了,結果你們又蹦出來。
都不讓我李孝恭好好做買賣是吧?
那就讓你們吃吃苦頭!
身后十余個家將得令,沖上前去,拳打腳踢將兩人打翻在地,不顧一旁各自家仆的苦苦哀求,拿來繩子將兩人捆個結實,然后找好長短距離將繩子一頭拴在屋內廊柱上,再將兩人從窗戶順出去,兩人便悠悠蕩蕩被懸掛于窗外……
李孝恭陰著臉對兩家的家仆道:“就這么掛在窗外,誰敢偷偷放下來,全部打斷腿!”
兩家家仆不敢言語。
窗外吊著的兩人也醒了酒,知道闖了禍,一迭聲的哀求告饒。
李孝恭這才哼了一聲,說道:“你們不是相互給對方家的公主潑臟水嗎?很好!我皇家的公主不值錢是吧?汝等回去將他二人辱罵之言一五一十的告知各自公主,公主何時前來,何時將人領回去!”
言罷,背著手走了。
兩家家仆徹底傻眼。
窗外,柴令武與杜荷也都懵了。
這會兒醒了酒,對于剛才扭打之時辱罵的臟話都想了起來,這等話語若是傳回公主耳中,豈能善罷甘休?
李孝恭居然還讓各自公主過來救人,巴陵與城陽怕是恨不得讓兩人吊死在這里。
還不如李孝恭打他們兩人一頓呢!
堂堂河間郡王,當真是缺了大德……
翌日清晨,房俊甫一回城便聽聞了昨夜平康坊內柴令武、杜荷之事,想了想,并未回府,而是讓人給家中送信,便直接轉頭出城前往城南碼頭,乘坐船只沿河而下前往洛陽。
武德殿內,李承乾讓人將柴令武、杜荷兩人押到殿內,怒不可遏的一頓訓斥。
兩人昨夜在窗外懸掛半宿、餐風飲露直至天明,巴陵、城陽兩位公主到底并未前去搭救……
李承乾足足罵了半個時辰,見兩人垂頭喪氣跪坐在面前,氣也消了一些,喝口茶潤潤喉,然后苦口婆心道:“堂堂勛貴、帝國駙馬,如那等市井之徒一般在青樓之內大打出手、相互辱罵,你們不要顏面,皇家也不要顏面嗎?”
柴令武終于忍不住,抬起頭,已然淚流滿面,悲憤道:“陛下明鑒,微臣固然有錯,但錯并不都在微臣!是巴陵殿下……”
“閉嘴!”
李承乾呵斥一聲,而后擺手將殿內其余內侍全部斥退,這才瞪著柴令武,冷聲道:“我知你要說什么,你覺得很憋屈嗎?當初你那兄長謀逆失敗的時候,你是否想過會否性命不保、爵位難存、門楣不繼?又是因何犯下如此大罪仍能保住爵位、性命?得到庇佑的時候坦然接受、心安理得,受了委屈便滿腹牢騷、口出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