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尉,越國公,妹夫,姐夫!你不能眼睜睜看著陛下被奸賊欺騙,進而做下親者痛、仇者快之事,致使真正的逆賊逍遙法外,你得幫我說話啊!”
驚懼之下,李祐也顧不得其他了,將房俊當作救命稻草,他自是知道房俊對于陛下的影響力,只要他開口,陛下定會網開一面。
甚至口不擇言,一口一個“妹夫”,一口一個“姐夫”,將房俊弄得尷尬極了……
迎著李承乾幽深的目光,房俊恨不得將李祐踹一跟頭。
不過他也知李承乾并不信李祐暗中勾結李神符,更無賜死李祐之心,只能順水推舟:“殿下之前曾經犯下大錯,此番遭受李神符之檢舉揭發,任誰都會懷疑殿下。可殿下畢竟是陛下之手足,上一次尚且能夠不予追究,可見陛下顧念血脈親情,殿下當在陛下面前好生悔過,保證再不犯錯。”
李祐是渾了一些,但絕對不笨,此刻聽了房俊的話音,頓時心領神會,愈發抱著李承乾的腿不撒手……
“皇兄啊,臣弟有些時候雖然糊涂了一些,但絕對不是心如蛇蝎、忘恩負義的畜生啊!母后走的早,父皇也離我們而去,咱們兄弟幾個自然要守望相助、相依為命啊!之前臣弟犯了錯,皇兄寬宏大量不予追究,臣弟銘感五內、感激涕零啊!惟愿為皇兄之馬前卒,披荊斬棘、死不旋踵!又豈能受李神符之蠱惑做下糊涂事?皇兄你要信我,真實李神符那老賊冤枉我!”
房俊很是無語,這位殿下也是位人才,連“相依為命”這種話都說出來了……
不過也無所謂,李承乾只是要個臺階而已。
所以并不在意李祐鼻涕眼淚都抹在自己身上,伸手撫摸著李祐的頭頂,感慨道:“何必說這些呢?縱然李神符之言當真,我也不會如他所愿那般對你如何的。”
李祐心里頓時一松,又是歡喜、又是委屈。
歡喜自然是陛下已經松口,最起碼他性命無憂,委屈則在于他當真并未答允李神符……
李承乾頓了一頓,續道:“稍后朕會下旨,將你在府中圈禁三年、以為懲戒,期間閉門謝客、研讀詩書、修心養性,萬萬不可再與賊人往來,以免誤入歧途。”
“臣弟遵旨!”
“謝陛下寬宥!”
李祐夫妻大喜過望,趕緊謝恩。
從齊王府出來,送了李承乾回轉太極宮,看著仍舊被掛在承天門上的李思暕,房俊搖搖頭告辭離去,返回家中。沐浴之后,換了一套干凈的直裰坐在花廳之中喝著茶水,琢磨著當下的局勢。
從李承乾對李祐之處置,可見劉祥道的進諫是起了作用的,雖然李承乾依舊嘴硬,卻已經在想辦法挽回聲譽上的損失。
李思暕是一定要剮的,不剮不足以消除心頭之恨,不剮不足以向天下人示之以嚴,況且如今滿城皆知,君王豈能朝令夕改?
但他也知道此舉已至朝野上下之惶恐、攻訐,萬萬不肯背負“暴君”之罵名,那便將“寬仁”用在兄弟們身上。
李神符供述李祐之真偽并不重要,李祐是否再度背叛也不重要,他更不會就此事徹查下去。時至今日他身邊所有的隱患都已爆發出來,可謂山崩地裂、山洪暴發,可他依舊穩坐皇位、巋然不動,可見實乃“天命所歸”,幾個兄弟衷心臣服也好,無奈俯首也罷,都不足以撼動他的皇位。
既然如此,向天下人展示對自己兄弟之仁愛,對先帝之追思,何樂而不為呢?
身后環佩叮當,幽香浮動,武媚娘一身華美裙服、蓮步款款,來到房俊對面的椅子坐下。
妝容精致,花容月貌,眸光流轉之間隱隱一股千嬌百媚之風韻,身形嬌小、曲線玲瓏,此刻黛眉微蹙、嬌音婉轉:“外頭局勢緊張,府中上下亦是人心惶惶,也不知何時能夠徹底安穩下來。”
房俊給她斟茶,略感好奇:“你不是一貫喜歡火中取粟、亂中求勝么,以此彰顯你武大美人不遜須眉之心智手段,怎地卻又盼著局勢穩定了?”
一個人的成就,很大程度取決于此人之性格,成敗暫且不論,往往都是性格推動著此人走出與眾不同的道路。
譬如武媚娘,這位在歷史上震古爍今的一代女皇,其性格便是奔放、進取,形于外者,便是野心勃勃。
房俊甚至有些時候能夠明確感受到武媚娘對他的暗示,或許不至于謀朝篡位,但做一個一代權臣是其最樸素的希望,既然有著如此優越之條件,何必瞻前顧后、小心謹慎?
干就完了。
所以亂局才能攫取更多權力,怎能喜歡安穩呢?
武媚娘用纖小的尾指勾住鬢角散發別在晶瑩如玉的耳后,笑容明媚溫婉:“見識了外面的波瀾壯闊,誰有又心思窩里斗呢?”
坐鎮洛陽,“東大唐商號”操之于手,使得武媚娘見識到了一個截然不同的天下。
隨著商號貨船在水師護航之下橫行大洋,無以計數的貨物涌入大唐,以華亭鎮、洛陽、長安等處輻射至全國各地,成為帝國興盛的養分,各州府縣的基礎設施建設日新月異、長足發展。
如今的大唐就好似一汪水潭,吸納著來自整個天下的財富,不斷的壯大、膨脹。
房俊心里有些唏噓,不愧是“女帝”啊,只需給她一個機會,便能迸發出無與倫比的熱情。
“當下商號船隊行至四海,參與天下貿易,首要之務是要將唐錢推廣出去,不必過多在意商貿之利潤,只需使得大唐之開元通寶以及紙幣通行天下,便等如掌握了整個天下的財富。”
現如今大唐采取了全新的鑄幣技術,開元通寶的含銅量大大下降,各種合金添加其中,使其本身之價值暴跌,只需將這些銅錢花出去就已經大大的賺了一筆。
雖然含銅量降低、價值下降,但配合著大唐水師的強勢,誰敢不認?
且由于鑄造技術極其高端,那些尚在茹毛飲血階段的蠻族根本不可能予以仿制……
武媚娘呷了一口茶水,秀眸閃閃,她喜歡與郎君坐在一起暢論天下、指點江山。
“妾身一直有個疑問,以大唐水師之戰力,以商號船隊之運力,本可沿著航線攻城掠地、開疆拓土,大半個天下都將納入大唐之版圖,皆是彼處之貨物、財富自可予取予求,又何必大費周章的通過貿易手段去賺取財富呢?”
海貿固然暴利,只需以極小之成本便可賺取海量之利潤,可畢竟再是暴利也沒有搶劫來得快啊……
既然大唐水師依仗著堅船利炮橫行無忌、所向披靡,何不干脆去搶?
沒有人能拒絕一個疆域囊括六合八荒、治下融合中外漢胡之龐大帝國的夢想!
房俊笑著道:“陛下也如你這么想。”
武媚娘眉梢一挑,嫵媚風流的韻致之中平添了一分英氣:“愿聞其詳!”
“誰不想建立一個國土橫跨幾萬里、將大洋作為內海的強大帝國呢?但是,”房俊嘆口氣:“太遠了啊。”
頓了一頓,他解釋道:“譬如西域,遠的不說,自始皇帝一統九州便一直游離于中樞掌控之外,張騫鑿空西域也僅只是使其名義上成為大漢之藩屬,隋煬帝那般雄才偉略也不曾將其置于帝國版圖之內,即便時至今日已經設立安西都護府、數萬精銳安西軍駐扎于西域各處要隘,可事實上只要強敵入寇、亦或是中樞有變,第一放棄的便是西域……原因很簡單,太遠了。”
武媚娘輕點螓首,表示明白。
西域之存在,對于大唐來說并無太多經濟上的價值,莫說關中了,即便是江南、蜀中任意一處所出產之糧食都遠勝于西域,甚至就連遼東苦寒至極的黑土地也非是西域可比。
之所以還要駐軍確保西域之安全,一則在于絲路之財富,再則便是將其作為戰略緩沖區域。
若無西域之大漠戈壁,胡人來犯之時便可輕易威脅關中……
房俊續道:“駐軍西域,安西軍一年之軍費就要靡費千萬貫以上,而去歲大唐全國的財政收入也不過一億貫,要知道安西軍不過數萬兵馬而已,還有極北之地的瀚海都護府、高句麗故地的安東都護府…更何況是相比西域愈發遙遠的海外番邦?”
武媚娘道:“所以水師在海外番邦只是租賃港口、礦山,卻并不侵占其領土,是為了緩和彼此之間的關系。”
“正是如此。租賃無關于所有權,即便租金極低、年限極長,但番邦是可以在水師槍炮之下容忍的。可一旦侵占其領土,便互為敵國,引發其敵對情緒以及戰爭。這些番邦距離大唐太遠了,往往彼處發生了戰爭,消息傳至大唐已經數月,處置難免滯后,甚至所占之領土已經淪陷……朝廷再調集水師去反攻,即便取勝,一來一回曠日持久、糜費甚多,得不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