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臥兒帝國東部邊境省份比哈爾邦的巴特那地區,是莫臥兒與孟加拉叛軍交鋒的主戰場。
巴特那西邊是莫臥兒,東面為孟加拉,地處恒河流域南岸,是莫臥兒大軍進入孟加拉的門戶要地,此時此刻,王室的大軍已向東進軍,但這座要塞仍在圍城之中。
王室軍隊的精兵悍將進入這片土地的同時,莫臥兒王阿克巴正在焦急地等待著來自大明的回信,此時此刻他并不知道自己麾下一支精銳的斥候隊伍追擊潰軍殺入孟加拉腹地,并險些將來自大明的西少林方丈擊斃于戰場。
此時自稱正義之王的阿克巴還未做好進攻有‘大明商賈’支持的孟加拉貴族的心理準備——他的葡萄牙顧問向他闡述印度洋上的局勢,也讓他知道過去與他親密合作的葡萄牙人在此時靠不住。
說來吊詭,莫臥兒的阿克巴與基督教簽訂協議,使基督教得到進入莫臥兒的機會,可這份協議的目的卻為了讓葡萄牙在海上的船只保護麥加圣地的參謁者得到安全通行。
現在葡萄牙無法再達成阿克巴這一目的,如果不得到西洋軍府的準許,他們出了果阿連自己的安全都無法保證;何況即使得到西洋大臣的手令準許同行,紅海灣的航行卻掌握在另一個明人——大明漢國王林鳳的舊都西大城手下。
不讓葡萄牙人保護,駛入紅海灣的船只要依照乘客人頭與貨物重量繳稅便大多能相安無事,可若讓葡萄牙人的船保護,連人帶貨保管被吃干抹凈一個不剩。
當然這只是個假設,沒有葡萄牙人敢開船去漢國海盜出沒的海域。
曾以小國大志伙同西班牙搏擊深海,經商要瓜分世界、殖民攻滅南洋數國的葡萄牙人,被林阿鳳硬生生的逼成了陸上小媳婦兒,只能以雇傭洋槍隊的身份活躍在次大陸的各個戰場。
此時兩軍交兵最前線的巴特那要塞仍舊掌握在孟加拉叛軍首領,當地的阿富汗領主已死在出城迎戰的路上,收攏敗軍死守城郭的是已故領主的親信,一個奴隸出身、來自埃塞俄比亞的老邁黑人,名叫哈吉姆。
來自波斯的阿富汗領主或者說是部落酋長們統治著印度各個國家,長時間發達的海洋貿易使各族流動十分頻繁,本地的軍事系統也極為依賴來自阿爾巴尼亞的黑人奴隸軍。
這些黑人被阿拉伯商販轉賣給印度或波斯貴族時身份為奴隸,大多數男人從小即被當作戰士培養,拿一份俸祿、終生效忠主人。
特別的是這個‘終生’,是其主人的終生,當主人死后他們將得到自由,并保留繼續為軍隊效力的權利。
盡管他們不大可能成為新的貴族,卻仍有機會成為某國、某城邦或某部落新的軍事長官,由于這個時代的印度軍事長官只有一個詞,所以暫且以隊長稱之。
哈吉姆作為印度次大陸的西來者已是第二代人了,自幼便以軍人的身份生活在巴特那,此時接手了主人留下的要塞與守軍。但由于主人出城迎戰攻勢受挫,大部分守軍皆已向東潰逃,如今城中只剩下不到四百名和他一樣想要為主人報仇的奴隸軍。
形勢對哈吉姆不利,幾天前他在城上看著來自莫臥兒的大軍潮水般掠過巴特那向東攻去,他們已失去向東退走的機會,莫臥兒的王室軍隊也燒毀了當地在恒河南岸放置的槳船,他們無處可逃,只能寄望東面的孟加拉貴族能夠擊退莫臥兒軍將戰線推回巴特那。
但這有兩個前提,一是他們能活到那個時候,莫臥兒王軍為防止他們襲擊恒河上的輜重路線,專門留下兩個千人隊長在城外挖掘壕溝封鎖要塞。
第二,在哈吉姆的認知中,孟加拉的那些貴族無法擊敗莫臥兒王軍,在長達百里的戰線上孟加拉叛軍勢力的軍隊幾乎一觸即潰。
莫臥兒軍隊的主力是非常精銳的騎兵與大量地方征召來穿褲頭持短劍、短斧的步兵,以及少量象兵與炮兵。
過去莫臥兒的精銳騎兵在戰場上令人聞風喪膽,人馬皆披掛扎甲的帖木兒騎士騎射技藝精湛,且能猛打猛沖;不過近年來由于統治者阿克巴和堂弟米爾扎的關系不好,軍隊中突厥騎手的比例正在減少,轉而以印度北方拉杰普特人作為莫臥兒騎兵的主要兵源。
新的莫臥兒騎兵更關注沖鋒速度,比較突厥騎手稍顯窮困讓他們不能為自己與戰馬置辦蒙古式的具裝扎甲,但他們同樣擁有高頂盔、鎖鏈甲與護心鏡,戰場上勇猛程度不遜突厥人。
何況莫臥兒的步兵還有來自奧斯曼做工精良的火槍與火炮,即使戰象與火炮被王軍拉去東面攻打更重要的城鎮,莫臥兒留在要塞外的步兵與騎兵仍舊會在野戰中給哈吉姆的四百余奴隸兵帶來滅頂之災。
與莫臥兒相比,東部城邦只能使用戰象與肉搏,因為反叛后的貿易環境讓他們缺少火藥。
西邊有余漢國海盜興風作浪,這里不再有阿拉伯商人光顧,甚至整個印度沿海都成為大明商賈的禁臠,他們賣來精織的棉布、絲綢、瓷器、茶葉與各種各樣數不清的五金工藝品,甚至像天時方丈這樣在西南二洋軍府有影響力的人還會少量售出做工精良的佛朗機炮與火繩鳥銃。
但在大明,火藥與原料是絕對禁運的,除了四洋軍府沒有任何人敢碰。
那么,就算賣出再多火炮又有什么用呢?
沒有阿拉伯人口中的中國雪、波斯人口中的中國鹽,沒有馬六甲海峽東邊的硫磺,木炭棒子是不能爆炸的。
圍城日復一日,城外的莫臥兒騎兵時常騎著高大且身形修長的阿拉伯駿馬掠過壕溝大聲呼叫,城中的糧食不多了,這令哈吉姆格外憂愁。
直到那個夜里,靠在城頭抱著劍鞘睡著的哈吉姆被城頭的嘈雜聲吵醒,焦急的小隊長向他報告,有人摸黑向城內用弓箭綁著書信射到城頭的火把上。
信以孟加拉言語寫成,請他在明日一早為部下配發素布頭巾、邀戰圍城軍隊,并在看到書信后在要塞北墻上用火把晃幾下,開戰后的恒河將會有接應他們的援軍。
奴隸士兵們將信將疑地立在城頭,哈吉姆攥著用小刀刻著‘少室僧’漢字的箭桿,點起一支火把向北方望去。
經過短暫、令人窒息的平靜后,他們看見——東北方夜幕下漆黑的恒河上有數不清的船燈一閃而逝,在那些轉瞬即逝的巨大陰影中,隱約可見船上立著一根根高聳的長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