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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南的戰事消停了。
自陳沐與莫敬典議和后,短短一月時間,莫敬典擺脫難以攻破的南山陳沐軍,席卷清化乂安,得到兩省糧草補給后再度揮師向東,占領明軍撤退后的南山,向升龍城虎視眈眈。
這世上的盟約、協議有許多種,但能被長久遵守的只有兩種——于其有利,或無力反抗。
陳沐定下的議和協議當然不會對莫敬典有利,只是等待援軍達成目的的說辭,后知后覺的莫敬典心中不服,卻也只能兵扼南山,不敢再向東進軍半步。
議和以來,他麾下精兵斷斷續續有向升龍投降的,最多時甚至一日曾有四個百人隊從軍卒到軍官,成建制投降。
“他不敢跨過南山了。”
鄧子龍在升龍西南的南定一帶布防,并無地利,但四通八達的水道布滿明軍小戰船,因此鄧子龍在判斷戰局上說得斬釘截鐵。
“那些逃到升龍的降兵說,歷經西戰,吞并鄭松、潘公績潰軍的莫敬典兵勢不降反升,其麾下八萬大軍陳布乂安、清化直至南山,聲勢駭人。”
“但我料定,他不敢再向東走,這支北朝殘兵軍勢雖重,鏖戰半年不經休整又派來南山,戰力不濟,何況軍兵的家眷盡在北面。”
“這既是其軍勢勇猛的根源,也是其軍兵的軟肋。”
趁著俞大猷女婿鄧銓來與鄧子龍換防,陳沐同鄧子龍帶親兵在南定沿岸釣起魚來,眼看魚兒還未上鉤,他點頭道:“北朝敗兵已無士氣,后面只等朝廷印信發下,若無阻礙,我那化安南為三分的謀劃,就可成型了。”
“那升龍城?”
鄧子龍可還記得陳沐初進升龍就說舍不得把這安南巨城交給莫敬典,但這城若交給武公紀,武氏就能借此城傾威南山,到時候打掉個莫朝又生出個武朝來,弄不好還要再戰。
“不給,誰也不給,監軍還京時幫我帶了封私信,建議升龍由朝廷駐軍掌控,唯獨主官將帥要廉明,這事就看首相定奪了。”
“能誰都不給最好,一定要給,給武公紀也比給莫敬典好些,那老將在安南積威已久,能再鎮南北七八年。”
“對了——南洋軍此次出戰的賞格,定下來了。”
說起這事,陳沐了卻一樁心頭大事,鄧子龍連忙問道:“多少?”
他們斬及不多也絕對不少,入安南數次歷戰,各部匯總一處,攢下首級功四千有余,何況傷亡極少,鄧子龍道:“兵赴緬甸之前,宣布賞格,一定能大振士氣。”
“十五兩,按小旗給,旗官、盾手、矛手、刀斧手、銃手各自有份,此外輕傷三兩、重傷二十兩、陣亡五十兩。”陳沐這么報著,帶著些許無可奈何的神色對鄧子龍道:“原本還能再多些,不過征發漁民、征用商船都要給賞,人家也打勝仗了。”
“百姓與商賈的民船按船隊遇戰給賞,小戰百兩、大戰二百兩;福船運糧兩千石給百兩路費。”
“單我南洋軍府,此戰要費十二萬八千,若合糧草所耗,用米糧輜重九萬七千,合算二十二萬五千兩。”
“這么多!”
鄧子龍連魚竿都丟了,氣憤道:“百姓漁船作戰出力,給賞天經地義,那些商船只是運糧,朝廷戰時征調,還需什么好處!”
陳沐一看鄧子龍這樣便仰頭大笑,招手道:“坐下坐下,本是用不到這么多,耗錢大頭在輜重上,咱的軍兵吃得好啊,你看看劉帥從四川云南來的兵,人家吃的什么,兩餐稠粥白米醬菜管飽。”
“軍府衛旗軍早起稠粥一碗肉干二兩,飯后飲茶一碗;晌午白飯一碗拌半兩豬油、咸魚二兩、泡菜與肉干二兩;傍晚白飯稀粥各一碗,咸魚一兩、泡菜一兩、肉干二兩合食;隔日早上還肉干換雞卵、咸魚、泡菜。”
“第三日,就有瓊州新打的活魚活豬裝船運來,數目不多,但總能讓旗軍嘗個鮮,你不會真覺得咱吃的魚都是從這邊撈的吧?”
陳沐說著自己都笑了,道:“俞帥的兵,那大肚漢一頓能吃十八兩米還喊餓,軍府衛旗軍到夜里還能拿藏起來的食兒嚼著吃,咱一萬出頭的兵,兵糧耗費能跟人家五萬軍糧比。”
“咱打仗呢,這都出國了,兵糧從采買到運送,不都是人家商賈給運的?愿意開船出入這生死之境,就已經是忠義了。”
陳沐說著也撂下魚竿,很是自得地笑笑,沉吟道:“熙熙攘攘皆為利,就算摻了利,那也是忠義,這次不給人利,人家幫著購軍糧運輜重,打緬甸還會給你運,再往西呢?”
鄧子龍歪過頭去,對,熙熙攘攘皆為利!
他坐下來,不他被陳沐這套說辭說服,他還是打心眼里覺得那些奸猾的商賈不可靠,朝廷征發個徭役還要錢,要錢就算了,一船四百兩!
跑一趟船是自己堂堂南洋軍府二品都督僉事一年的俸祿!
他側著身子,胸甲抻著他不能再向陳沐這邊偏,風水先生滿臉不爽地輕錘胸甲,問道:“依大帥的心性,這次賞格大方,漁民商賈皆有份,鄧某倒有別的看法。”
“摻了利,商賈也是忠義;摻了利,大帥也是大方。”
鄧子龍再將身子偏回去,微微揚著下巴用稍帶睥睨的眼神看向陳沐,并沒有侵略性,只是一副‘我看破你了’的模樣,慢悠悠道:“大帥大方,還是因為這仗賺了吧?”
“哈哈哈哈!”
陳沐仰頭大笑,還是鄧子龍懂他,他起身伸起懶腰,兩條胳膊振奮地向后擺著,滿面藏不住的自得之色,對鄧子龍挑挑下巴道:“猜猜,賺多少。”
“三十萬?”
鄧子龍不確定。
陳沐搖頭道:“再往上。”
“三十五萬?”
陳沐不想讓鄧子龍猜了,嗤笑道:“陳某是什么人,豈會因三五十萬兩白銀高興成這樣?我算過,三年之內,三百萬兩保底,三年之后,倘若戰局沒有變化,單單安南北,依然能給朝廷帶來七十萬兩收入。”
“花梨、烏木、蘇木、紅木,百斤一千通寶,別的不說單單蘇木,在大明百斤十兩;豆蔻、肉桂、沉香,百斤五千通寶;魚翅、鹿筋、香螺頭,百斤萬二三千通寶上下;更別說還有犀角、玳瑁、燕巢、象牙等高價物事。”
“我與武公紀議定,升龍開阜,簽下二十七處林場、十三座礦山、八座獵場、六十里海岸及紅河百年,畢竟得人之魚不如取人之漁!”
“這些還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人,武公紀治下尚未編戶齊民,但我估計有民七十萬是少數,而陳某不才——”陳沐裝模作樣地拱拱手:“正是大明五嶺以南第二大棉布、錦緞、絲綢織造商。”
“同時也是五嶺以南第二大瓷器、珍珠、銅器、鐵器、銀器、金器倒賣商。”
“還是從京師東華門到西華門,繞寰宇一周天下第二的軍器批發商。”
“以上,都沒有第一。”
“我上百萬兩的貨都壓在濠鏡賣不出去,紡織廠還是不停地織,眼看就玩不轉。”
陳沐束手而立,笑道:“安南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