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發白,黎明將至。
阿閣宮殿的大火已被撲滅,在晨光之中,一派殘敗之像。
火勢很大,但發現的很及時,所以主體結構并未遭到破壞。一縷縷青煙從火場中飄起,在空中散開、消失無蹤。
廣場上,有內侍在打掃,用水沖刷臺階上的血跡。
一具具尸體整齊的排列在廣場正中央,周圍則是一隊隊劍戟士,形容緊張的肅立。
自東漢以來,洛陽皇城屢經磨難。
可是像昨夜這種狀況,有刺客進入宮城,卻神不知鬼不覺,更縱火焚燒了宮殿……細思起來,除了十常侍之亂時出現過,二百年來,確是第一次被外人攻入宮城。
董卓面沉似水,負手而立。
他是在睡夢中被叫醒,才得知阿閣大火的消息。
甚至顧不得更換衣裳,他赤著腳,披散著頭發匆匆趕來,卻只看到了眼前的狼藉。
“一個活口都沒留下嗎?”
“回稟相國,這些刺客絕非普通的刺客,更像是死士。”
“死士?”
董卓眉心一蹙,眸光閃閃。
若是刺客,大都是一些江湖游俠兒。
可如果是死士的話,其背后必然有人指使。
樹欲靜而風不止啊!看起來,這洛陽城里,有人并不愿意看到他站穩腳跟。雖說他早有這種準備,卻沒想到對方會如此喪心病狂,居然做出這種刺王殺駕的事情……
那就說明,對方圖謀甚大,怕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共一百八十七人,何以無聲無息進入宮城,而南宮三門兵馬,以及宮城內的劍戟士卻沒有覺察?李儒,給我查,如果找不到這幕后的兇手,你就給我提頭來見。”
“喏!”
李儒這時候,哪敢開口拒絕。
他領命之后,便轉身向外走去。
“那個……那個南宮衛士令叫什么來著?”
“回稟相國,名叫丁辰。”
“丁辰可曾蘇醒?”
“相國,他尚未蘇醒,仍在昏迷之中。”
董卓聞聽,點了點頭,卻沒有再說什么,而是邁步走下臺階,來到了那些尸體旁邊。
“聽說,昨夜他斬殺了七十余刺客?”
“正是。”
“倒是一員猛將……我記得當初奉先舉薦他時,對他贊不絕口。
本以為,奉先有愛才之心,言語中難免有些夸張。現在看來,他所言倒句句是真。”
說到這里,董卓突然回身。
“文遠,你看有沒有可能,是他與人勾結,上演的一出苦肉計呢?”
發生了這么大的事情,洛陽難免人心惶惶。
身為執金吾的呂布,率部在城中巡查,所以此時跟隨在董卓身邊的,是張遼張文遠。
張遼也出身并州軍,隨呂布一同歸順了董卓。
他職務沒有呂布那么高,但若論及地位,卻絲毫不必呂布低。
畢竟,張遼也算是出身名門,且之前在丁原帳下,更是獨當一面的將領。武力上或許比不得呂布那么驍勇,可是董卓對他,卻非常看重。并州軍除呂布外,便是以張遼為尊。哪怕是曹性,比之張遼也大有不如。而董卓,也喜歡讓張遼跟隨左右。
“苦肉計?”
張遼一怔,旋即搖搖頭道:“相國所言,確有道理。
不過遼以為,丁辰應該與此事無關。他就任南宮衛士令之后,深居簡出,從不與任何人交集。平日里不是在家陪伴他阿姐,便是在宮中值守,率部曲一起操練。
末將此前,詢問過值守的南宮衛士。
他是傍晚過來,與高順交接,之后便在衛士房里翻閱名冊,差不多在子時前后,才帶著兩個扈從離開衛士房,四處巡查。這是個很盡心的人,而且末將在宮門班房里,也找到了他那兩個扈從的尸體。從現場來看,他當時根本就沒有進入班房。”
一句盡心,撓到了董卓的癢處。
他沉吟片刻,話鋒卻突然一轉道:“唐妃可無礙?”
“唐妃無礙,不過看上去,仍驚魂未定。
末將倒是詢問了她兩句,雖然有些前言不搭后語,可是末將依舊聽出了些許端倪。
以唐妃所言,昨夜她陪弘農王說了一陣子的話,差不多子時前,弘農王便準備休息。哪知道突然有人闖入了大殿,殺死了值守大殿的內侍后,威逼弘農王交出傳國玉璽。但弘農王并不清楚傳國玉璽所在,那兇徒便狠下心來,想要殺死陳弘農王。
她當時撲過去,想要保護弘農王,卻被兇徒打昏了過去……”
董卓一邊聆聽,一邊點頭。
這張遼,果然是個心細之人,知道自己會問什么事情,所以早早的就調查清楚。
從這一點而言,呂布就比張遼差了一截。
可是,董卓就是喜歡呂布,兩人之間,他也明顯更倚重呂布。
“找到了!”
張遼說完之后,董卓準備開口。
可就在這時,忽聽得阿閣大殿中,傳來了一個聲音,“找到弘農王的尸體了!”
董卓聞聽,心里不由得一咯噔,立刻舍了張遼,轉身沖進了大殿。
“在哪里?”
他厲聲喝問。
有衛士忙指著一具被燒得焦黑,甚至看不清楚模樣的尸骸道:“這尸體就在龍床旁邊,想必就是弘農王。這大殿里,一共找到了九具尸體,其他八具尸體顯然是閹人,唯有這具尸體完整。”
董卓用一塊布帕捂著口鼻,走過去仔細查看。
說實話,他對弘農王劉辯并不是特別了解,而且尸體已經被燒得好像焦炭一樣,根本看不出胖瘦來。總體而言,身高倒是相差不多,應該就是弘農王劉辯吧……
想到這里,他蹲下身子準備再仔細查看。
可就在這時候,大殿外傳來一聲呼喚:“皇上駕到。”
董卓忙站起來,轉身看去。
一個少年,在一群內侍和衛士的簇擁下,從外面走了進來。
他年歲不大,長的也極為俊秀,明眸皓齒。
只是,那眼睛略顯狹長,嘴唇有點薄,給人一種刻薄寡恩的感受。
少年走進大殿,便放聲大哭。
“皇兄,皇兄你怎么就走了呢?”
這少年,正是漢帝劉協。
劉協雖說如同傀儡,被董卓完全架空。
可是在人前,董卓還是要恪守君臣之禮,快步上前,躬身道:“老臣參見陛下。”
“相國啊,我那兄長……”
劉協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董卓道:“陛下節哀,弘農王的尸首已經找到。”
“帶朕去看。”
沒等董卓說完,劉協突然止住了哭聲,沉聲說道。
他年紀不大,那聲音聽上去,還帶著幾分童稚之氣。可是,董卓卻不由得后背一寒。
生在帝王家的孩子,即便是孩子,又哪個是善與之輩?
不過,董卓并不在意,而是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請陛下隨老臣來便是。”
說著話,他就帶著劉協來到那具焦黑的尸體前,停下了腳步。
“兄長啊!”
看到那具尸體,劉協放聲大哭。
他哭的很是動情,全無半點帝王的風范。
他越哭越傷心,直讓一旁的人,不禁心里微微發酸。
董卓在一旁低聲勸慰,好半天,劉協才算是止住了哭聲。
“陛下節哀啊,切莫哭壞了身體……來人,送陛下回宮休息。從現在開始,北宮守衛加強,任何人進出宮城,都必須先行記錄。若有人擅自進出,以謀逆論處。”
劉協抽泣著,點頭答應。
他一邊走,一邊不時回頭看,露出戀戀不舍之意。
不過,當他走出阿閣宮門,登上了早就等候在外面的車輛之后,臉上的悲傷之色,驟然消失。
“傳話與阿父,那賤種沒死。”
聲音依舊稚嫩,可是聽起來,卻讓人不寒而栗。
一旁的內侍聞聽,大吃一驚,連忙道:“陛下如何知道?”
“朕就是知道!
想用這種方法脫身,倒也高明。
可惜,傳國玉璽一日不出現,他若不死,朕就不能心安。與阿父知,他一定藏在城中。”
“這小子,可不簡單啊!”
送走了劉協之后,董卓命人收斂尸骸,回到了廣場上。
內心里,卻嘀咕著,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相國。”
張遼走上前來,低聲道:“發現了一些線索。”
“什么線索?”
“相國,請隨我來。”
張遼在前面帶路,領著董卓來到了一具尸體前,停下了腳步。他蹲下身子,身手撩起那尸體上的衣服,露出一片慘白的胸膛。
“相國可看到了?”
“嗯?”
董卓的目光,頓時凝滯了。
他俯下身,看著那尸體的胸口。
胸口上,有一個非常奇怪的圖形。
“這是什么意思?”
張遼把那尸體的衣服重又掩上,站起來,在董卓耳邊低聲道:“相國,這是一名大戟士。”
“大戟士?”
“當年,末將在丁建陽帳下效力時,曾聽他談及朝中各家豪強。
提及汝南袁氏時,丁刺史言:天下私兵,為袁門大戟士為翹楚,三千大戟士,無人能敵。
這大戟士,是汝南袁氏的私兵,唯袁氏馬首是瞻。
除了這個人外,還有二十余人,身上都有大戟士的標志。而這些人,有八人是死于丁辰之手,剩下十余人,皆力戰而亡,無一人投降,絕對是當之無愧的死士。”
董卓聽聞張遼這番話,那眼眸中,頓時流露出駭人的殺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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