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他自小便得太爺爺指點文韜武略,眼下正是意氣風發的少年,敢想敢做,故而用兵別具一格:在他眼里,這些兵將不僅可征戰沙場,還可用在別的方面,
“太爺爺……”
剛想到太爺爺,就有親兵來回:“將軍,老太爺傳消息來了。”說罷遞上飛鴿傳書。
方勉忙接過去展開。
“太爺爺要來了!”
方勉大喜,心想太爺爺堪比千年老妖精,等閑人別想在他面前隱匿心機,有他為自己出謀劃策,俘獲李菡瑤這小妖精的心也容易些,得派人去接。
親兵就見自己敬仰的小將軍歡呼雀躍,手撐在桌案上縱身翻過來,眨眼消失在門外,不由呆滯。怔了一會,走出來,朝門口值守的幾個兵丁瞅了一眼,見他們無異樣,決定把剛才看到的小將軍童心未眠的一幕忘記,不告訴任何一個人,省得說出來有損小將軍的威嚴。
落無塵早上起來,想起昨晚李妹妹夸他穿黑衣也無損飄逸風采,對自己的形象產生了期待,便慎重挑選今日要穿的衣裳。也沒什么可挑的,他所有的衣裳都偏素淡,選了半天,拎著一件月白繡蘭草的錦袍遲疑。
“這件好,清雅。”
門口傳來贊賞。
落無塵一看,是墨竹端洗臉水來了,雙眼亮晶晶地盯著他手中的衣裳,便笑問:“合適嗎?”
墨竹用力點頭道:“合適!”
怎么不合適?
他最喜歡看公子穿這件衣裳了,飄然若仙,簡直就像畫中人一樣。他一向愛俏,又生在織錦世家(做奴仆),穿衣的品味比許多人家的主子還強呢。
落無塵道:“那就這件。”
他覺得臉有些熱,深恐墨竹看出他挑選衣裳的用心,忙忙地穿戴整齊,洗漱完畢;待要去找李菡瑤,想了想又遲疑:李妹妹奔波了這些日子,好容易回家,心神放松,沒準這會子還沒起床呢,還是別去打擾。
他站在院中四下打量:暮春的晨景清新宜人,他想:“不如操琴,琴音合著鳥鳴,仿佛天籟,更助睡眠。”他便讓墨竹搬出琴具,擺在院中。
琴音傳到觀月樓。
李菡瑤早起床了,先在院內院外逛了一圈,薄霧如輕紗,籠罩著水鄉園林,墻角花葉上滴滴露珠晶瑩剔透,葉片清新如洗,鳥鳴婉轉,不由心曠神怡。
還是江南好啊。
她很想去江邊逛逛,又怕辜負了光陰——她終日俗事纏身,若再不擠出時間來用功,天長日久,必將荒廢了學業,再難寸進,想罷果斷回頭。
回到二樓臥室,她命聽琴在窗邊擺下筆墨,然后就這么站在桌案前,對著窗外霧蒙蒙的遠景,筆走龍蛇,練起字來。
現在她練字不用字帖,而是默寫四書五經和歷史。她有著過目不忘的記憶,再通過默寫溫故而知新,寫的又是狂草,其勢奔放、一瀉千里,因此一個早上便能寫幾千字。每日輪換,讀過的書就這樣爛熟于胸。
這是她每日早課。
今天,她默的是《史記秦記》,默時想起昨日與何陋等文人對陣的情形,蓄積的豪情和戰意通過筆端宣泄出來,強勁霸道之勢比往日更甚。
因此,她這早課不僅練了書法,還溫習了文章和歷史,又涵養了定力和心性,一舉三得。
李菡瑤寫完,將筆一丟,吩咐道:“收拾了吧。”
她每天早課寫的字都燒了。
今天,聽琴卻沒有立即執行姑娘的吩咐,她一邊翻看那些字紙,一邊不舍道:“今兒就不燒了吧。姑娘這字已經大成了,今天的格外有氣勢,燒了可惜。姑娘不是已經公布身份了嗎?也無需隱瞞什么了。”
李菡瑤正對著窗外遠眺,一邊活動手腕一邊舒展眼眸,聞言想了想,覺得今早狀態確實很好,心、意、神三者合一,很難得,便道:“那就留著。”
聽琴歡喜道:“賞給婢子吧?”
李菡瑤尚未說話,就被一人接過去,“妹妹的字大成了?讓愚兄來瞧瞧。”隨即落無塵走進來。
李菡瑤忙招呼“無塵哥哥。”
落無塵撿了幾張字瞧了,對李菡瑤笑道:“果然大成了。這要是燒了,也太糟蹋。不如送給愚兄。”
李菡瑤便看向聽琴。
聽琴:“……”
是我先說的!
落無塵微笑道:“聽琴姑娘,可否讓給在下?”
聽琴抵擋不住他懇求,急忙道:“公子拿去吧。婢子跟在姑娘身邊,有的是機會得。”說罷,還體貼地找了一個木匣子出來,幫他把稿紙仔細收進去。
落無塵道:“多謝姑娘。”
李菡瑤并不在意,因為她每天早課都要寫這些,并無特別的含義;無塵哥哥又是至交,愿意收藏她的字,是欣賞她的字好,所有她根本沒想到私相授受。
兩人一塊用早飯。
飯后趕往縣衙。
李菡瑤為了補償做早課耽擱看美景的心理,提出還走水路,說昨天看了田湖晚景,今天要看田湖早景。
落無塵欣然應允。
畫舫從李家別院后的埠頭離開,在水上轉了幾道彎,向田湖劃去,穿過一座石拱橋的橋洞時,看見李典帶著幾個兵丁正在岸上張貼布告,李菡瑤認出李典是方勉麾下的將官,忙吩咐船開慢些,自己留神細看。
李典一面看著手下兵丁往墻上貼告示,一面對圍觀的百姓講解布告內容。忽見一個大娘挑了一擔水從河堤下晃悠悠地走上來,停在布告前聽講,忙叫手下:“二子,快幫大娘把水挑回去。一氣把缸挑滿!”
一個兵丁答應著,搶過大娘手中的扁擔,挑了就走,穿過街道,進了對面的小巷子。
大娘連連叫喊,“我自己來。”
李典揮手道:“讓他挑。”
又問:“大娘,東哥還沒回呀?”
大娘道:“還沒呢。現在外面不太平,也不曉得湖州府怎么樣。我這心里呀,慌得很,好幾晚上都沒睡安穩。李指揮,你們帖這個干啥用的?”
李典道:“放心,府城太平著呢,李姑娘派了兵在那。你問我貼這干啥的呀?還不是為了老百姓。”
大娘笑問:“有好事呀?”
李典道:“好事沒有,壞事倒有。”
大家吃驚,忙問怎么回事。
李典道:“這不才免了稅嗎?有人不干了,不收稅他們哪來的銀子花?所以要拿李姑娘開刀……”
才說了這兩句,圍觀的百姓們都大怒——就沖這個,他們就跟李姑娘的敵人不共戴天!
李典道:“要是李姑娘不在了,這免稅就沒了。大娘你那十畝地全部交稅,年年交;王二哥你工坊的股份就別想要了,說不定又像過去,月月拖欠工錢,想著法子扣你們的;除了農稅,官府還變著花樣征稅,都交不過來……”
“李姑娘能不管嗎?她年紀雖小,又是女人,但她怕過誰?連皇帝都拉下馬了呢。李姑娘說了,凡是不為老百姓做主的皇帝都不是好皇帝,就該反他!像商紂王、秦二世……自古以來都是這樣的。”
這便是歷史興衰!
這便王朝更迭!
這便是尊卑綱常!
這些大道理被改頭換面,跟百姓的利益掛上了,讓他們無法置身事外,聽得群情激奮,嚷嚷聲一片。
“咱們都要幫李姑娘。”
“來的都趕走。”
李菡瑤目光奇異,輕聲道:“這是方勉的手筆?”
落無塵看著岸上道:“應該是。”
昨天,他們三個雖將李菡瑤的文章翻成了大白話,卻不是這樣的,這軍漢分明是臨時發揮,背后沒人指點不可能。方勉,他用心思了!不但這件事用了心,這兵也帶的好,竟跟百姓打成一片,軍民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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