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冷發現自己可能對大寧禮部缺乏了解,經過桑人的事之后他發現禮部真的是人才濟濟啊,他就喜歡這樣壞不拉幾的人,比如禮部員外郎李方水。
書院。
老院長品了一口茶,沈冷的問題讓他覺得有點意思,剛剛沈冷問了他一句,大寧六部,哪兒的官員最不要臉,當然老院長理解沈冷所說的不要臉是什么意思,大概就是說沈冷自己一樣。
應該去掉大概,就是說沈冷自己一樣。
“其實六部之中,你認為最體面的是禮部,然而禮部的官員心眼最壞。”
老院長笑著說道:“禮部不僅僅負責一個禮貌的禮字,還負責一個講不講理的理字。”
“與別國交鋒,除了突然之爭,不要忘了大部分時候可是禮部的人在最前邊和對手過招,所謂先禮后兵便是如此,說來說去,禮部的人如果心眼好,怎么和別國那些心眼不好的人打交道。”
他問沈冷:“你怎么突然對禮部的事感興趣了?”
沈冷笑道:“先生也知道,之前我從禮部帶走了一個官員,如今已經是東海水師僉事,與王根棟同級,叫辛疾功,之所以我覺得帶上他有用,大概就是因為他足夠壞,剛剛又得知,這次負責接待桑人的是禮部員外郎李方水,就是原來辛疾功那個位子。”
老院長道:“李方水也是書院出身。”
他壓低聲音說道:“往前說三百年,他祖上也是正經的皇族,可是后來犯了事被貶為平民,也是家道中落,這個年輕人從小就機靈,小時候就住在書院,我是看著他長大的。”
他問沈冷:“你想把他帶走?”
“暫時不用。”
沈冷道:“這個人我先記住,等我打完了桑國之后,那邊需要大批的文官調過去,這個人放在桑國最合適。”
老院長嗯了一聲:“你對打桑國有幾分把握?”
沈冷搖頭:“打任何一仗之前,我都不敢說有什么把握。”
他給老院長滿了茶:“不過這一仗其實難的不是最終打贏,而是得一氣呵成勢如破竹一樣的打贏。”
老院長微笑道:“又憋著什么壞屁?”
沈冷笑道:“對水師船塢的撥款,總不能打完這一仗就停了,這個世界遠不止我們看到的那么大,我們看到的最強的對手是黑武,打敗黑武之后最強的就是大寧自己,可是遠洋深處,也許還有更強大的國家。”
老院長問:“如果沒有呢?”
沈冷回答:“如果沒有,那我們就是。”
老院長又問:“如果有呢?”
“取代他。”
沈冷道:“我從來就不相信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那一套,大寧就是一直要做霸主,我更愿意相信的是人不犯霸主,霸主犯不犯人看心情。”
老院長認真的說道:“你可知道,大寧的百姓們一直以來支持對北疆的戰爭,是因為黑武咄咄逼人,在百姓們看來,不管怎么打,哪怕是讓他們勒緊褲腰帶過日子,他們也依然愿意支持,你我都知道,國與國之間的征戰多半沒有正邪可言,可百姓們不覺得,百姓們覺得,打黑武就是正義的。”
“再說打桑國,桑國的海盜長年以來都在侵擾大寧東疆海岸,百姓們苦不堪
言,被海盜屠殺者不計其數,雖然內陸的百姓們沒有經歷過這些,但是他們知道,也相信如果不把桑國滅掉的話,早晚大寧內陸的百姓也會深受戰亂之苦。”
老院長看著沈冷再問:“所以,百姓們認為正義的戰爭會不遺余力的支持朝廷,他們砸鍋賣鐵也支持,可是大寧水師遠洋,百姓們未必支持。”
沈冷道:“先生想的太復雜。”
老院長微微皺眉:“為什么?”
沈冷道:“百姓們喜歡聽好消息。”
老院長眉頭皺的更深了一些:“所以呢?”
沈冷道:“每個人,天生都是侵略者。”
老院長臉色變了變,這樣的話還是第一次聽到,大寧教導百姓從來說的都是親善為主,講的都是理,是信,是仁義道德,是禮教天下。
沈冷這句話可謂冒天下之大不韙。
他說每個人天生都是侵略者。
老院長想和沈冷理論,他在書院教書育人這么多年,這句話他都不敢說,甚至都沒有想到過,如果這樣的話對書院的弟子說了,那么之前所教導的一切都還有意義嗎人之初性本善這句話還有意義嗎?那豈不是變成了人之初性本兇?
老院長白了他一眼后說道:“你這話,太大膽了。”
沈冷倒是覺得無所謂,他走到窗口那邊,跳了一下坐在窗臺上,笑呵呵的繼續說道:“先生其實心里相信這句話,百姓們沒有去想過,但內心深處皆如此,我們可以侵略別人別人不能侵略我們,這是大寧百姓根深蒂固的驕傲。”
沈冷道:“每個人都是侵略者,永遠都是,不只是寧人,任何人都一樣。”
老院長仔仔細細的把這句話又思考了一會兒,然后嘆了口氣:“沈冷啊,你知道不知道,你的話把前賢古圣的教導都按在地上狠狠摩擦了嗎?”
沈冷笑道:“前賢古圣不如今人,因為他們所處的時代不如大寧。”
老院長道:“那你覺得,最終大寧的水師要打到什么地方?”
沈冷道:“任何我們想打到的地方。”
老院長:“癡人說夢。”
“并不是。”
沈冷道:“如果大寧的水師持續這樣發展五十年,世界之內,我們真的可以想打到哪兒就打到哪兒,先生想過沒有,掠奪為什么被拿出來說是錯的,告訴萬民說這是錯的。”
老院長道:“你又要說出什么驚世駭俗的話來?”
沈冷笑道:“掠奪是不是錯的,其實看人,我才不相信每個人都發自內心的抵觸不勞而獲。”
老院長:“呸!”
沈冷道:“不和先生爭,但我會講道理啊,人在陸地上走,一定不能走遍世界,但是水師強大,一定能夠走遍世界,我剛剛說大寧水師持續發展五十年,那將讓大寧何其強大?”
沈冷:“先生,有人跟你說過嗎?軍人,從來都不會以誓死守衛家園而驕傲,因為那是挨打,軍人,從來都以開疆拓土而自豪,因為那是打別人。”
“也許將來會出現一種平衡,誰也不敢輕易打破的平衡。”
沈冷道:“但現在絕對不會。”
老院長問:“你說的平衡是什么平衡?”
沈冷道:“一定不是人。”
沈冷的這些話,老院長人生這么多年來都沒有去想過,這些話說天馬行空可以,說駭人聽聞也可以,但是老院長偏偏還想聽沈冷繼續說下去。
“不是人?”
老院長道:“人治天下,只要天下還有人,那么最大的威脅一定是人,為什么你會說將來讓天下勢力平衡的不是人?”
“人心無盡處,人力有盡處啊。”
沈冷道:“比如大寧和黑武,黑武一開始強于大寧,大寧勉強自保,這是一種平衡,四周的小國仰人鼻息,不管是依附于大寧還是依附于黑武,這也是平衡,可是大寧打破了這個平衡,現在大寧強于黑武,我們可以肆意征戰。”
“這是人力,我指的就是單純的人力。”
沈冷繼續說道:“可如果有一件東西。”
沈冷看了老院長一眼,他伸手比劃了一下:“這個東西的威力,足以讓一國瞬間傾滅,那么人力就顯得很渺小,這種東西如果只在大寧手里有,那么大寧就一直都是天下霸主,如果這種東西別國也有,不要說有足以滅一國之威,哪怕只是隨意滅一城一地之威,都擁有這樣武器的國家也是平衡的,而且誰也不敢輕而易舉的去打破平衡。”
沈冷聳了聳肩膀:“那并不是聳人聽聞,將來一定會有。”
老院長問:“那你認為,這個東西是什么?”
沈冷回答:“火器,一定是火器,只能是火器。”
老院長道:“現在只有大寧有火器。”
“未來不一定只是大寧有。”
沈冷道:“所以水師的作用就是提前把能威脅到大寧的國家打壓下去,我是水師大將軍,為了大寧我愿意做一個惡人一個兇徒,一個被大寧之外的人罵的狗血淋頭的惡人也沒關系,如果可以讓大寧一直強盛,如果可以讓大寧百姓一直安康,我就算把一個強國打回到原始時代,如有必要,我也會做。”
老院長嘆道:“你可知道,這樣強壓之下,沒有人信服,就算你的水師攻城略地開疆拓土,最終那些被你攻下來的地方也會被他們當地人奪回去。”
“他們一直落后就好了。”
沈冷道:“先生要說的,就是另外一種平衡,那種平衡就讓幾百年幾千年以后的寧人去掌控吧,我們要做的不是占領全世界,而是讓全世界都落后于大寧。”
他笑了笑道:“我說的這些只是一種想法,會不會真的那樣做不在于我,而在于陛下。”
老院長緩緩吐出一口氣:“你真是個瘋子。”
“我是啊。”
沈冷道:“黑武人一直都是這么說的,我可是六邊形瘋子。”
老院長噗嗤一聲笑了:“那你覺得,打完桑國之后,大寧最主要的就是遠洋了?”
“不是。”
沈冷道:“黑武安在,如何遠洋?”
他的視線轉移到了北方,仿佛能穿破書院的墻壁能穿破萬里山河,一眼看到黑武那邊。
“黑武不滅,大寧就不會成為真真正正的霸主,打完了桑國之后,該遠洋的人不是我。”
沈冷舒展了一下雙臂:“大寧那么多優秀的人,而我......最想做的就是滅了黑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