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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立全國如今還沒有被寧軍打下來的地方已經屈指可數,除了都城之外,最有希望能茍延殘喘的莫過于靠東北那大概兩郡七八個縣的地方,求立國小,他們的一縣之地自然不能和大寧的一縣之地相比,不過七八個縣也有四五十萬人口,況且那地方山脈連綿易守難攻,如果真的被求立皇帝阮騰淵突出重圍跑到那邊,可能還會再硬扛上一段時間。
東朝山連綿數百里,山勢險峻,即便是求立當地人也極少有人深入山中,多虎豹,有兇鱷,尋常百姓自然不敢胡亂走動。
如今求立都城之中尚且還有從各地退回來的兩三萬殘兵,再加上阮騰淵禁衛,各王公大人家里的護院,湊出來一支幾萬人的隊伍自然也不難。
阮騰淵坐在他的寶座上看著下邊一個個悲悲戚戚的朝臣,越看越不順眼。
可時至如今他也沒有心情再發脾氣,國之不國,他這個皇帝最后還得依仗如今的這些眼前人,若連最后這批人的人心再散了,結局可想而知,若是與國同望也就罷了,可最終還得靠他們。
所以連朝臣們都覺得不適應,一個不會發脾氣的皇帝,一個說話軟言細語的皇帝。
曾幾何時,誰敢看阮騰淵的眼睛?
“諸位。”
阮騰淵沉默了片刻之后說道:“朕知道,如今朝廷里有些聲音偏于向寧人投降,有些人覺得時局動蕩大廈將傾,所以開始為自己謀算。”
所有人的心都懸起來,若以往,接下來就是阮騰淵大開殺戒的時候,怎么可能不人人自危。
可是阮騰淵卻話鋒一轉。
“朕知道你們是心里怕,怕是人之常情......朕也聽聞,有人說,阮騰淵他做皇帝用人為官,難道寧人坐了這天下就不用人為官了?寧人終究是管不過來求立這么大的地方,所以最終還是得以求立人治理求立人,若是現在投降,將來寧人入城,也還能謀個一官半職,更有甚者,說阮騰淵自然不會投降,皇帝投降就不再是皇帝,可大臣投降,有可能還是大臣。”
眾人低著頭,一個個臉色發白。
阮騰淵道:“仔細想想,這些話倒也不錯,可是你們有沒有想過,如今寧人大將莊雍就要死了,一旦他死,寧軍破城之日,你們誰能躲得過寧人報復的屠殺?”
朝臣們面面相覷,有人恍然,怪不得陛下從前陣子開始就親自上城墻督戰,始終沒有出手,直到幾個月之前看準了莊雍所在之處才發了一箭。
阮騰淵是怎么坐上求立皇位的,幾十年過去,大家似乎都已經忘了。
弓馬嫻熟,有萬夫不當之勇。
他就是故意要殺莊雍,唯有殺了莊雍,才能讓剩下的這些朝臣無路可退。
“你們都知道寧人行事作風,莊雍若死,城破之日怕是這都城里要被寧軍屠戮殆盡。”
阮騰淵從寶座上下來,走到朝臣們中間:“然而你們也無需太過擔心,朕有辦法突圍出去......今日一早,有人報于朕說寧軍大營之中開始布置,在城墻上遠眺,可見寧軍在更換白甲,也就是說,莊雍真的死了,朕那一箭本該早就殺了他,可他卻硬撐了幾個月。”
阮騰淵掃視群臣:“若寧軍為莊雍發喪這就是機會,傾盡都城之中所有兵力,打開北門,往東朝山方向突圍,朕在東朝山那邊還準備了數萬精銳,只是被寧軍攔在外邊一時之間不可救援,若與那數萬人馬匯合,進入東朝山內,經營數年之后,朕有信心帶著你們殺回來。”
阮騰淵道:“寧人不可能一直把十幾萬戰兵精銳都放在這,待到大部分戰兵撤回去,你們隨朕把江山打回來,那時,你們便如開國之臣一樣,朕豈會虧待了你們。”
所有人面面相覷,誰也不敢先搭話。
阮騰淵心里惱火,可還得壓著性子:“不過要想突圍去東朝山也不容易,若寧軍緊追不舍,他們的騎兵厲害,我們未必跑得過,所以......”
阮騰淵又掃了群臣一眼:“朕需要一員勇將,在寧軍發喪之際,率軍假意攻擊寧軍大營,引寧軍注意,為其他人突圍出去爭取時間。”
他問:“誰愿擔此重任?”
誰也不愿,誰不知道那就是自己去送死的。
將軍阮煥林上前一步,卻見皇帝對他悄悄擺手。
如今兵圍在都城外的寧軍戰兵有十萬之眾,那是大寧的戰兵,廝殺過的人都知道,大寧戰兵在陸地上沒有對手。
“朕知道你們不愿。”
阮騰淵長嘆一聲:“既然如此,朕這個皇帝就為你們做一件事吧。”
他看向將軍阮煥林:“朕決定了,城中所有可帶兵甲之人,湊起來也有五萬,兵部府庫里,把兵器甲胄都分發下去,五萬人的隊伍人人有甲胄人人有兵器是足夠的,隊伍分成兩批,朕留下兩萬人。”
他走回到寶座那邊坐下來:“阮將軍,你與朕帶兩萬人,從南門出進攻寧軍大營,剩余三萬兵力,保護其他人從北門沖出去,你們記住,到了東朝山之后為朕建一座石頭城出來,朕自會帶兵與你們去匯合。”
“陛下,不可啊。”
“是啊陛下,此舉兇險。”
朝臣們開始勸阻,畢竟剛才陛下說的話足夠感人了。
“朕以往對你們太嚴苛了些。”
阮騰淵搖了搖頭:“朕已經意識到自己錯了,以后......若還能再復河山,朕絕不會如以往那樣胡作非為,這最后一戰,朕能活下來,你們能活下來,就都是朕的手足兄弟。”
他擺手:“散朝吧,都去準備,若不出意外,明日寧軍必為莊雍發喪,到時候朕為你們拖延足夠的時間,朕不負諸位愛卿,諸位愛卿也請不要辜負了朕。”
一群人都跪下來磕頭,場面感人至深。
第二天一早,都城城墻上的守軍看到寧軍大營那邊已經一片素白,人人白衣,連忙派人到宮里向阮騰淵稟報,阮騰淵立刻召集群臣,下令以禁軍一萬人,城防軍挑選出來的一萬精銳為主攻,他親自率軍,阮煥林留在他身邊,其他人包括后宮嬪妃還有他的母親孩子都隨大隊人馬往北門突圍。
阮騰淵穿上金甲,站在高處大聲說道:“朕舉龍旗,穿金甲,出都城南門為卿等爭取一線生機,卿等到了東朝山盡快安頓,整頓軍備,記得分兵迎接朕,你們在,朕心里就有底氣東山再起。”
他深吸一口氣,上馬,抓了自己的長刀:“禁軍兒郎,隨朕殺出去破敵!”
兩萬精銳,朝著南門進發。
另外一邊,朝臣們哪里還有心思為陛下送行,一個個拖家帶口驅車趕馬的往北門沖,北邊的城門打開,隊伍擁擠不堪,男女老少加起來足有六七萬人,如何能方便出去,沒辦法,又打開像個三里的另外一座城門,老百姓和隊伍混合在一起涌了出去。
南門內,大街上士兵們密密麻麻的站在那。
將軍阮煥林看向皇帝:“陛下,為何還不下令出城?”
“朕很寒心。”
阮騰淵看向阮煥林:“你也看到了,朕昨日說需要一員勇將為朕斷后的時候,除了你之外,竟無一人往前跨步,你欲開口,是朕當時擺手阻攔。”
他長嘆一聲:“固然有朕做的不對之處,可朝臣諸卿如此,朕心里也難過......其實你應該知道,以這兩萬兵力進宮寧軍大營無異于以卵擊石,就算為他們爭取上半日的時間又能如何?”
阮騰淵搖頭:“無濟于事。”
阮煥林臉色大變:“可是陛下,他們已經出城了。”
“那就讓他們為朕吸引寧軍注意吧,朕已經交代過了,出城之后,會有人舉起朕的龍旗,到時候寧軍以為朕也在北去的隊伍之中,寧軍主力必窮追猛進......朕何嘗不明白,縱然莊雍死了寧軍軍心也不會渙散,那是寧軍戰兵啊......時至今日,朕才懂得寧軍的可怕。”
他頓了一下后繼續說道:“待北邊戰事起,你帶著這兩萬人隨朕出西門,一路往鞍子山方向沖,其實東朝山那邊并無朕布置之兵力,倒是鞍子山那邊尚且還有將軍宋冒的兩三萬人馬駐守梧桐關,鞍子山與東朝山無異,山勢險惡易守難攻,匯合宋冒之后,以五萬左右兵力固守,寧軍想攻入山中又豈會容易?你可知道,為什么朕始終都沒有調宋冒的人馬回京?是因為鞍子山中有糧倉。”
阮煥林臉色變幻不停,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些什么。
阮騰淵道:“寧軍要想一擊必勝,必然會把出北城的人放出去至少二三十里才會進攻,他們是不會再讓人逃回來的,那二三十里路,算是......算是寧軍的屠宰場,朕的母親妻兒都在隊伍里,愛卿,你還不明白朕的決心?朕只把你一人留下了的啊。”
阮煥林只好垂首:“臣,與陛下共進退。”
他的妻兒,自然也在北去的隊伍里。
大概一個多時辰之后,斥候來報,在城墻上北望,可見四周寧軍聚集。
“咱們殺出西門。”
阮騰淵一聲令下,兩萬精銳護著他從西門沖了出去。
而北城外這邊,已是人間修羅場。
寧軍戰陣猶如絞肉機一樣,沖出去的求立隊伍本就慌亂毫無秩序,寧軍突至,哪里有人能組織起來有效的抵抗,眼睜睜的看著寧軍從這頭殺到那頭,廝殺起的這方圓十里,果然變成了屠宰場。
大地鋪血。
寧軍大營這邊,倒是顯得很安靜。
喝了一小碗米湯的莊雍看起來精神稍稍好了些,經過昨日昨夜長達兩個多時辰的治療,他雖然更虛弱,可好消息是或許會有回轉的可能。
站在他床邊是一個看起來二十來歲的年輕人,眉目俊秀,只是難掩疲憊。
一個敢想,一個敢讓他去做,這就是他和莊雍的決絕。
“沈家醫術,名不虛傳。”
莊雍看向年輕人:“謝謝你了。”
“還沒有過去危險。”
年輕人道:“醫治之前我就與大將軍說過,按我的法子做,九死一生,若不做,十死無生,現在看來還算順利,不過未來半個月內,將軍傷口若無感染,才可放心。”
莊雍虛弱道:“這已經是我的運氣了,趕上你們沈家有人在求立。”
年輕人名叫沈晚衣,沈勝三之子,沈先生的侄子。
“求立盛產藥材,我也是知道大寧軍隊已經幾乎打下整個求立,才敢帶隊來這邊采買,恰好聽聞將軍重傷的消息所以晝夜兼程趕來,可還是遲了些,將軍傷口已經惡化,唯有將腐肉全都剜掉,再縫合,只希望半個月之內平安無事,那我也就放心了。”
沈晚衣往后退了幾步在椅子上坐下來:“將軍睡一會兒吧,一會兒我獨創的那麻熏散藥效一過,疼意上來,將軍想睡都睡不著了。”
他閉上眼睛。
“我會在這守著。”
莊雍側頭看著那年輕人,心里不由得感嘆一句。
世上醫者,按方開藥,是小道。
此人開膛破肚,縫合傷口,是大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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