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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阿八所在的流民營地,在白蹄岡西北面約二十里外,是一座位于河灣處規模頗大的村莊。
村莊外圍有一道夯土墻垣圍護著,有一條十數丈寬的河流,在村子的西北面蜿蜒北去,似流往洪澤浦方向。
審訊傷俘,孔熙榮、何柳鋒、林勝得知這村子名叫清津渡,有一條前朝修筑、但幾十年前就因為戰亂而失修廢棄的驛道通過這里,拐往西面三四十里的石梁縣城。
由于洪澤浦、樊梁湖以及與之緊挨的金湖、石梁等縣,湖蕩眾多、溪河縱橫,即便不像敘州有綿延數百里不絕的山嶺,地形也算得上復雜了。
韓謙也是到丁家溝后與左廣德軍舊部會合后,才決定借太湖、長江水道,將上萬婦孺老弱轉移到洪澤浦、樊梁湖一帶安身立命。
前期也僅僅是派人對白蹄岡附近的情況摸索過一遍,即便如此,但由于大量的資料隨著戰亂丟失,他們對附近的諸多地名、溪河的流向以及古驛道的情況,猶是很陌生。
有些工作,只能依賴于后期去彌補,這么短的時間內很難做到十全十美。
有時候,他們只要比敵人更好,更少犯錯誤就夠了。
好在附近村莊,出入主要還依賴這條古驛道。
即便在官方的資料里,這條驛道是廢棄了,渡江過來,現存也沒有什么官道、驛道銜接過來,但孔熙榮、何柳鋒、林勝率部從白蹄岡往西走出數里,還是能輕易辨認出這條古驛道來,翻漿嚴重的路基還是黃土底子,兩側的林樹猶為高大、茂密。
村子里年輕力壯的男丁,早在安寧宮叛軍從滁州北撤時被擄走,就連不多的幾艘漁舟、渡船,也一并被搶走。
村子里還剩下兩百多被遺棄的老弱婦孺。
何阿八糾集一股上千人規模的流民,從滁州西部逃避戰亂,三個月前跑到這里,將這里據為營地,算是左右二三十里方圓內,最大的一股流民勢力了。
當然了,不想引起禁軍及安寧宮叛軍的注意,何阿八他們在這里落腳,暫時也沒有想到說要吞并附近的小股流民,擴大勢力。
疤臉漢子帶著十數銀戟衛卒,與流民精壯倉惶逃回來,但他預料到赤山會在摸清楚虛實后,一定會趁勝進襲清津渡,不會給他們穩住陣腳的機會,便主張清津渡剩余的兩百三四十名精壯,先轉移出去。
何阿八被俘,淮東負責聯絡潛伏滁州眼線及暗樁的主事,以及隨何阿八暗中控制這股流民勢力的七名部屬,要么戰死,要么與何阿八一起被俘,流民精壯都還不知道他們跟淮東是什么關系,都還不知道疤臉漢子是什么身份呢,遭受這么慘重的傷亡,心里又驚又怕又懼又怨,還有誰愿意聽他的招呼?
再說了,流民勢力最為困難的,就是將精壯男丁與家小婦孺剝離開來。
孔熙榮、何柳鋒、林勝率領三百多馬步兵趕到清津渡時,這邊還在為去留問題爭論不休,疤臉漢子看到事情難為,只能被迫率十數銀戟衛卒,乘馬從東北面的護墻缺口逃走,揚長而去。
清津渡的上千流民,除了少數人趁亂逃走,絕大多數人放棄抵抗,選擇投降。
這也最合孔熙榮他們的心意。
倒不是說孔熙榮、何柳鋒他們怕打硬仗,實際是擔心這邊的戰事過于激烈、血腥,引起南面禁軍或安寧宮叛軍的注意。
那樣的話,后續的情勢發展,就未必能一切都在他們的掌控之中了。
不要說其他了,就算是南邊的禁軍提高警惕,在滁州南部加強北進水陸通道的封鎖,以及朝廷下令太湖與長江之間的州縣加強監管,赤山會上萬婦孺怎么轉移過來?
當然了,石梁縣聚集的流民勢力多達數十股,大大小小,矛盾錯綜復雜,為爭奪地盤以及食物來源,彼此大打出手,甚至成百上千的人進行械斗,卻又是極正常的事情。
孔熙榮所帶的侍衛,在這么炎熱的天氣里,不得以還是要在扎甲、鱗甲外再穿一身袍衫以作掩飾,但真要參與廝殺,那肯定沒有辦法顧及太多。
現在的結果,算是皆大歡喜——不要說孔熙榮、何柳鋒了,林勝也不稀罕依靠殺傷流民精壯彰顯赫赫戰功。
以左廣德軍舊部老卒組成的精銳戰力,圍剿人數還處于劣勢的流民精壯,實在是有些欺負人啊。
為了防止出現其他變故,以及方便控制這股流民、進一步清理淮東潛伏其中的暗樁,孔熙榮、何柳鋒、林勝簡單商議了一下,還是決定連夜將這些人都羈押到白蹄岡營地。
清津渡這邊的屋舍、營地雖然較為完整,村子外圍還有一道完整的墻垣,正常耕種的田地也有三四千畝,但與樊梁湖沒有直接水路的相通,距離白蹄岡也略遠了一些。
后續等赤山會有更多的會眾及婦孺北遷過來,卻是可以安置一部分人住過來,現在卻不能分散有限的精銳兵力,占領這里。
雖說清津渡距離白蹄岡就二十余里,但孔熙榮他們還是折騰到后半夜,才回到白蹄岡營地。
火把高燒,蒼穹之上的圓月也是異常皎潔,這給夜間行軍帶來極大的便利。
韓謙站在吊橋旁的哨樓里,袖手看著從吊橋依次通過的俘虜,絕大多數老弱婦孺都面黃肌瘦、臉帶驚惶。
對何阿八及及另三名淮東暗樁審訊過,他也確認淮東對這伙流民勢力的控制,還遠遠不及譚育良、趙直賢當年控制魚鷹寨那么深入,也確認沒有受到安寧宮叛軍暗樁滲透,絕大多數人是可以直接吸收進赤山會,或者分散到白蹄岡周邊安置,將其視為外圍的附屬勢力加以控制。
問題在于營地里驟然多出一千兩百多人,前期攜帶過來的物資,也隨之緊張起來。
特別是救治九十多名傷俘,以及連夜俘虜回來的兩百多精壯里又有五六十人多多少少帶有輕傷需要救治,這意味他們之前所攜帶的包扎醫材以及治療外傷、止血用的藥物,持續大量消耗下去,頂多支撐半個月。
或許等不到第二批傷藥、包扎材料補充過來,就差不多先要消耗一空。
傷藥及包扎材料,還相對容易偷運過來,畢竟所占的體積小,一兩匹馬駝運過來的藥材便能用上一兩個月。
目標不明顯,也容易從滁州南部找到空隙偷運過來。
不過,即便后續人員不增加,僅營地近兩千人,后續每個月少說需要補充上千石的糧食,想要偷運過來,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
要是轉移上萬老弱婦孺過來,在白蹄岡附近的農耕恢復之前
,即便可以通過捕撈魚蝦為食,但在一年時間內,每個月少說需要補充兩三千石的糧食才能渡過饑荒。
而何阿八組織的所謂流民精壯,之所以不堪一擊,實際主要原因是大多數人都餓得面黃肌瘦,根本就談不上精壯,更不要說嚴苛刻苦的訓練了。
又因為饑餓,大多數流民生食魚蟹蝦螺,飲食飲水都沒有講究,已經有不少染上血吸蟲病(水蠱疫);而其他小病小災,更談不上尋醫問藥了。
一支精銳戰力,與優良的后勤供應及管理,從來都是密不可分的。
江南地區陸陸續續有失地農民,渡江想要進入滁州東北部開墾荒地,沿路的官府、駐軍都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不過,要是想成組織、成規模的運送糧草、組織成千上萬的人渡江,到滁州北部立足,就需要上上下下各個環節都打通,就需要朝堂之上有人默許。
就像此時京畿及附近州縣的宗閥以及朝廷一部分窺得先機的王公大臣權宦新貴們,已經派人到滁州城附近或巢湖南部、滁州南部沿江地區大規模圈占田地,那是得到以豫章郡王楊致遠、信昌侯李普以及衛甄等大批權宦及宗閥出身的朝野官員所認可的。
要不然的話,沿路的官府及駐軍怎么可能對有組織、成規模卻來歷不明的渡江北進勢力,裝聾作啞、不聞不問?
不要說縉云司了,即便是樞密院職方司派出探馬調查,也很容易找到蛛絲馬跡,追查到廣德府。
要是在大部分左廣德軍舊部及家小,都還沒有轉移過來,這事就驚動朝堂諸公及楊元溥,后續會有怎樣的變化,韓謙也難以預料。
想到這里,韓謙轉身跟馮繚說道:“何阿八等淮東暗樁以及另四名俘獲的銀戟衛卒,明天一早便派人送往揚州!”
到七月底,禁軍對巢州城的圍攻,已經持續兩個半月。
李知誥在巢州城打得極穩,一點都不冒進。
即便占據絕對的優勢,李知誥依舊不對巢州城進行徹底的合圍,而是在北面留出一個數里寬的缺口,方便守軍棄城北逃,同時也是以此瓦解守軍的斗志。
然而在巢州城的正面,李知誥修筑一座座營壘,并想盡辦法進行加固。
對巢州城的正面進攻,主要也是以旋風炮轟擊城墻為主,大有即便對峙到明年,也無所謂的態度。
這種情況下,任誰都看得出叛軍在巢州絕無反敗為勝的機會,巢州城陷落是遲早的事情。而梁軍即便有招攬安寧宮叛軍,也絕不可能在這種情形下,貿然派兵渡過淮河南下。
殷鵬也是在朝廷收復巢州形勢徹底明確之后,奉命帶著數名隨扈,隨同韓謙留在茱萸灣的聯絡人郭逍,走進白蹄岡營地。
這時距離韓謙派人將何阿八等暗樁傷俘送回到揚州,已經又過大半個月的時間。
襲擊白蹄岡營地,揚州那邊并沒有派人參與,甚至事前都不知情,還是韓謙這邊派人將何阿八等傷俘送過去,王文謙、殷鵬才知道信王親自調派人手襲擊白蹄岡營地失利的事情。
雖然這諸多令王文謙、尹鵬他們在揚州急得直跳腳,但也只能先將何阿八等人好生照顧,再派人去楚州稟明其事,一切繼續等到信王的決斷。
一直拖到前日,信王楊元演才派使者趕到揚州,著王文謙全面負責與赤山會接洽事宜。
此時的白蹄岡營地,沿南北溝渠內側以及山嵴口方位都已經豎起柵墻,將白蹄岡的東坡,將這一片南北長兩里、東西寬四百余步的狹長地帶,都圈為赤山會的營地。
只是柵墻都不是特別高,僅有一人多高,里外側的雜散樹木都沒有清除掉,還刻意保留下來,要不是走到近處,站在遠處很難發現柵墻的存在。
除了白蹄岡這邊,殷鵬沿途過來,也看到南面以及西南邊都各有一兩座小規模的流民營地戒備都很嚴密,很顯然赤山會這是利用外圍的小規模流民營地作為哨崗及封鎖線,防止禁軍及安寧宮的眼線、暗樁直接滲透到白蹄岡看到究竟。
赤山會盡可能拖延白蹄岡核心營地被發現的時間,顯然是要趁著朝廷及禁軍沒有加強監管、封鎖之前,盡可能運送更多的人手及物資過來。
通過吊橋走進營地,也能看到沿湖的湖灘地里,近湖岸的蘆葦被清理出來,外圍打下一排半人高的木樁子,這是防止湖水上漲時,有船只直接從外湖逼近營地。
當然,除了棧道碼頭之外,這么短的時間內,在臨近南柵墻的地方,已經造出一座簡易的小型造船場,四艘小型烏篷槳船即將造成下水。
雖說不經過長時間的窖藏陰干,直接拿新材造船,下水后船板極容易變形滲水,但短時間內要造一批漁船在附近捕撈魚蝦,也就沒有那么多的講究;作為中遠程運輸的商船或者戰船,這么搞那是肯定不行的。
當然,這邊真需要三五艘堅固的運貨商船或戰船,殷鵬相信背后有敘州支持的赤山會自有辦法搞到。
相反的是赤山會在這邊立足,需要能在樊梁湖及附近溪河里捕撈魚蝦的小型漁舟數量極大,可能一兩百艘都遠遠不夠用,那就沒有辦法從其他地方直接大規模調來了,只能在營地組織建造。
看到營地內外的田地也已經開墾起來,但不管怎么說,兩三千畝規模的新田,即便都種上糧食,即便是等到有收成,也是遠不足以維持此時營地里就已經有的的兩千人的日常消耗。
再暗暗估算外圍的營地聚集的人口,赤山會在短時間內已經在附近聚集三千人左右,殷鵬也是暗暗吃驚,就是不知道有多少是從附近收編的流民勢力,有多少是從廣德府轉移過來左廣德軍舊部。
“殷司馬,勞煩你走這一趟了……”馮翊走出院子迎接殷鵬及隨行人員。
“黔陽侯一直留在白蹄岡?”殷鵬事前并不知道他過來后,會與誰見面洽談,但他以為韓謙從那次在茱萸灣的見面應該已經回敘州,不會一直冒險留在江淮。
看到馮翊,他才明白從頭到尾都想錯了,暗感之前楚州那邊親自指使人手襲擊白蹄岡營地,受那么大的挫折,也是不冤。
走進祠堂改建的議事廳,韓謙站在新繪制的地圖前,正與奚荏計算后續疏浚清津渡橫渠的工程量。
通過清津渡往北而去的那條河流,進經后續的確認,是直通洪澤浦南部湖蕩的上林河。
前朝中前期時,石梁縣組織民夫,就直接緊挨著清津渡北面開挖出一條七八里長的橫渠,連接上林河與白蹄岡東面的樊梁湖,使得樊梁湖與洪澤浦在石梁縣境內多了一條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