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沒有結束,孫堅注定要震動華夏的表演依舊在沔淯左右繼續,而其人既在六月中旬擊破鄧縣劉表軍主力,又喪失了愛將蔣欽,卻居然沒有被沖昏頭腦,更沒有著急強渡沔水攻擊襄陽。
原因有三:
一個是襄陽城三面環水,一面有山,易守難攻之余堪稱雄踞沔漢,這種城池圍城簡單破城難,而劉表在上來南陽被袁術占據的情況下選擇這座緊挨著南陽邊界的城作為自己統治核心,絕不是無的放矢,貿然渡河,未必就能成功;
其次一個,就是孫堅此次雖然大勝,卻也真的是死傷慘重,士卒疲敝,未必就有余力;
最后一個,乃是身后還有別的敵人沒有清除掉……黃祖和袁術合兵一萬五千就在側翼淯水東岸,總是要防著的。
于是乎,在留下侄子孫賁引兵三千駐守要害之地鄧縣之后,六月下旬,足足在新野、朝陽一帶休整了十來日的孫堅,在等到了后續糧草、軍資以及部分輔兵到達以后,方才整備出了一萬精銳部隊,浩浩蕩蕩、堂而皇之的渡過了淯水,直撲蔡陽!
蔡陽城中,袁術、黃祖其實早就因為鄧縣之敗為之喪膽了,所以明明手中還有一萬五千之眾,卻始終沒有嘗試渡河去攻擊孫堅的疲兵,反而坐視對方休整完全。
不過有意思的事情是,臨到此時,黃祖卻并沒有轉回江夏……反而是袁術跑了,這位后將軍扔下蔡陽城和黃祖逃去江夏,只留下手下大將紀靈率殘部隨江夏太守黃祖舉眾迎敵而已。
答案不必多言,雙方軍隊雖然數量上可能黃祖軍還要占優一些,可將領的質量、士卒的經驗、全軍的士氣卻根本不是一回事,更不要說此戰名義上的主帥袁術棄軍而走了!
故此,此消彼長之下,黃祖、紀靈所領之軍幾乎是一觸即潰,而黃祖與紀靈二將也被一并擒獲,繼而押解到了淪陷的蔡陽城中,縛到了孫堅身前。
二將來至孫堅所據一處大宅之內,上得堂來,祖茂試圖讓二人下跪,二人卻居然全都不跪,祖大榮試圖用強,卻被孫堅斥退了。
“后將軍的地盤,他自己都不守,你們一個部將一個客將為什么要為他送命呢?”孫文臺端坐于上,一時好奇。“而今日戰敗,又有何話說?”
“戰敗并無話可說。”紀靈渾身狼藉,須發間俱是血污,又被捆縛雙手,卻昂然而立。“但前一問未免可笑……既為人臣,哪里又能為了茍且性命而反叛呢?我又不是某些人,受人恩卻噬人身!”
孫堅干笑一聲,卻并未生氣:“后將軍的恩德我不會忘記的,所以即便是接下來進取江夏,擒獲了他,也會好生送到長安,讓天子和尚書臺來定他的罪,而不會擅自問罪……紀將軍,你只說這些俗恩小義,可當今這個世道,悖漢室大恩、逆天下大義的難道不是后將軍嗎?他在南陽做的事情,你難道不知道嗎?以后將軍部屬而死,你就不怕死后被人恥笑千載嗎?”
紀靈沉默片刻,依舊正色相對:“如今天下大勢皆以公孫氏為正,袁氏為逆,我如何不知?至于后將軍在南陽做的事情,我更不可能裝作不曉,但紀靈一個山東匹夫,以良家子入朝為虎賁軍,若非袁氏恩德,哪里能登堂入室,為一任兩千石中郎將呢?匹夫之才,此生只有些俗恩小義持身了……而且再說了,為后將軍部屬會被人恥笑,投靠足下這種人,為足下賣命,難道就能算是持大義然后不為后人笑了嗎?背主反刺之人,割據義弟領地之人,當父殺子之人,有什么資格教我大義?”
紀靈之語,前面還算是有所鳴,最后一句卻是陡然讓堂中氣氛凝固起來……不過,隨著孫堅徹底吞并中原精華之地,且有繼續虎吞荊襄之地的氣勢,如今其人威勢漸成,周圍部屬親近如祖茂不得命令,卻也不敢擅自在他面前亂為了。
實際上,當看到孫堅只是微微動容,卻并沒有多余反應后,祖茂等人也只能強壓怒氣不做理會。
“那黃府君呢?”孫堅花了許久功夫方才放開案下緊握之手,然后扶案看向了另外一人。“你是客將,又何至于此呢?”
“賣瓜兒這問的也太可笑了。”黃祖儀容比身側紀靈要干凈一些,所以一時冷笑相對倒也顯得從容。“他袁公路是何等人干我何事,什么客將主將,有何意思?”
“可你今日明明是在為袁公路舍命阻攔吧?”
“我是在還劉荊州知遇之恩!”黃祖忽然肅容。“袁公路是個什么東西,值得我賣命?若非紀靈這廝與我說若不放其主先走他便不隨我戰,我早就把什么后將軍的腦袋給擰下來了!”
孫堅恍然:“劉景升在荊州不過四年,便得人心如此了嗎?”
“我黃祖雖然粗鄙,但要我說,有些事情可不是你這種吳地賣瓜兒能懂得。”黃祖洋洋自得。“別人我不曉得,我出身安陸黃氏……你知道安陸黃氏嗎?”
孫堅低頭干笑一聲……作為長沙太守,他如何不曉得荊州頂級世族安陸黃氏?
安陸黃氏起源于黃祖的曾祖父黃香,黃香小時候便號稱‘天下無雙,安陸黃香’,后來更是做到尚書令,成為實際上主理天下事物的輔臣,隨即黃祖的叔祖黃瓊、族叔黃琬(劉焉表兄弟)都位列三公……如此聲勢,恰如隔壁廬江周氏于揚州,廣陵陳氏于徐州一般,都是公認的州中世族領袖。
“看來賣瓜兒也曉得我的家世。”黃祖見狀不顧被縛,繼續得意言道。“那你可知道我族叔諱子琰公(黃琬)與劉荊州的事情嗎?”
“想來自然是至交好友……”孫堅百無聊賴。
“非也!”黃祖昂然對道。“也沒什么可遮掩的,我們黃氏與本地出身的益州牧劉焉多有往來姻親,我族叔子琰公與他更是親表兄弟,而那老小子卻偏偏去了益州,去了益州倒也罷了,還時不時的試圖反覆荊州,這幾年,荊州與益州其實在上庸、巴郡多有交戰,劉益州不停煽動我等州中故舊拿捏劉荊州,而劉荊州更是上表朝廷說劉益州要謀反……”
孫堅連連頷首,卻是想起了這么一回事……劉焉劉表一直鬧摩擦,下面遞爪子,上面打官司,最后朝廷派出的恰好是黃祖族叔黃琬持節來調解此事。
“光祿大夫持節巡視荊益,其人何在?”一念至此,孫堅也不好裝糊涂。
“他拒了劉荊州的招攬,真的持節順流而上去益州調查劉益州謀逆一事去了。”黃祖坦誠答道。“換言之,我們安陸黃氏先與劉焉勾勾搭搭,試圖反復,然后主事之人又一走了之……彼時恰逢公孫氏與袁氏相爭于河北,所謂朝廷威權徹底淪喪,族中上下,其實多有震怖,生怕劉荊州會借機將我們處置。”
“我懂了。”孫堅愈發覺得無聊。“他還是念在你們安陸黃氏二世三公的面上多加優待,還違背三互法提拔足下擔任本郡郡守……”
“你懂個屁!”黃祖勃然大怒。“彼時我族中領袖雖然不在,卻也是滿族高冠振袖之人……唯獨我黃祖,雖然出身名門,可少時便豪俠任性,只喜歡擊劍殺人,后來更只是從軍為一武夫,州中上下都說我玷污家門,族中上下也都不值我,便是劉荊州有心收買荊州世族人心,又何曾想過會落到我頭上?!可唯獨劉荊州對我說,天下動亂,正要我這種人來穩定鄉梓!存家門之恩,固然感激,可知遇之恩,我黃祖更不能忘!如今你既然破鄧縣,襄陽危殆,我黃祖雖然粗鄙,卻怎么能放任你輕易全取南陽,從容去攻劉荊州?!你以為我是你這種不知恩義的賣瓜兒嗎?!”
孫堅面無表情,沉默許久,卻才緩緩撫刀開口:“是我小瞧黃府君了,也小瞧了紀將軍,那事到如今,在下也只有一言了……降則生,不降則死,如之奈何?”
“在下不怕死。”紀靈坦然而對。
“我怕死,”黃祖也干脆而言。“但更怕負了劉荊州!求個痛快!”
“善!”孫堅也干脆相對。“我愛將蔣公奕死在呂布、黃忠二將之手,至今使我心中郁郁,正要借兩位首級來祭奠于他……大榮,持我古錠刀去,親自動手,讓兩位痛快一些。”
“多謝孫破虜。”紀靈應了半聲,不顧被縛,直接轉身向堂外而去,而黃祖也隨之而走。
不過,臨到堂前,黃祖回過頭來,看了看堂上所掛著的如今漸漸流行的匾額,卻不禁駐足冷笑:“念在孫破虜不為難在下的份上,在下有件事情想提醒一下孫破虜。”
“黃府君請講。”堂中上首位置的孫堅剛剛將古錠刀遞給身側的祖茂,聞言卻也難得正色。
“這是間民宅!”黃祖努嘴冷笑。“我來蔡陽城中的時候,見到袁術強占民宅還頗不以為然,因為當日上任江夏時,江夏郡府破舊,我不耐在官寺居住,便也借居在當地一個商戶宅內,結果劉荊州聽說后專門與我送來百鎰黃金,讓我重修官寺,獨不可以官身以據民宅……”
孫堅忽然醒悟,然后面色難堪起來。
“孫破虜,我問你,你可曾聽說過你那兩位義兄弟出行巡視時不去官寺而居于他人宅中嗎?”黃祖見狀愈發冷笑嘲諷道。“就連韓馥那種公認懦弱之人,昔日在鄴城,而鄴城宅邸以趙忠舊宅為冠,且趙忠死后并無主人,人家都是卸任后方入彼宅安居的!你倒好,你嫌棄袁術無德,以此為名反叛于他,結果卻將袁術搶奪來的贓物據為己用,這算哪門子以正討逆?!依我看,你這輩子,都只是個賣瓜的格局罷了!可憐那個蔣欽,如此忠勇,竟然如紀靈一般從了一個賊,將來要被人恥笑千古的!”
言罷,其人哈哈大笑,在身側紀靈與身后孫堅的怒目之下兀自轉身而去,而片刻之后,紀靈終究是仰天一嘆,咬牙跟去,唯獨孫堅氣憤難名,面色通紅,卻竟然不能反駁!
片刻之后,祖茂為了解自家主公之氣,卻是匆匆將二人斬了,并將首級奉上以示正聽,然而此事不提,唯獨紀靈、黃祖二人卻是終究如另一個時空一般,始終沒有負了各自主公,皆是一死以報各自知遇之恩,卻多少讓人覺得有些五味雜陳。
“君侯不必多想!”朱治得到祖茂報信匆匆而來之時,卻發現孫堅已經離開了原來所據的宅邸,干脆立到了門外,于是趕緊來勸。“紀靈愚忠,黃祖更是個公認的貪鄙無能之輩,這種人的話有什么值得重視的呢,不過死前故意亂明公心智而已!”
“我知道這兩個人不值一提。”孫堅此時多少是有些回復了清明,便坦然扶刀而對。“不過君理啊,我在意的乃是公弈(蔣欽),公弈之死我實在是難以忘懷……這些日子我總在想你們之前勸諫我時說的話,總在想之前的一些事情,你說若是我將來不能成事,那公弈會怎么被后人看待呢?會不會和今天紀靈、黃祖一般可笑?可還有此番黃祖那番言語,雖然多是無稽之談,可最起碼這宅院是不該占過來的吧?”
朱治欲言又止……講實話,若不是擔心孫堅會跟上次在陳郡那般氣血上涌,影響身體,他反而要勸諫對方像現在這般多思索一些如何穩定統治的事情,只是上一次太過嚇人了,便是朱君理也不好在此時添油加醋。
于是乎,君臣二人一時沉默,只是頗顯突兀的站在了這棟宅院之前。
而過了許久,眼見著都要落日了,奉命去做事的祖茂方才匆匆而返,卻終于是顯得如釋重負:“君侯放心吧,也不必再搬了……這棟宅院已經是無主之物了!”
“這是何意?”等了許久孫堅蹙眉反問。
“宅邸主人早在咱們之前于新野擊破袁術的時候,便匆匆棄了扔下宅邸,舉家順淯水逃到襄陽去了!”
孫堅張口欲言,卻又如之前黃祖嘲諷他時那般半個字都說不出口!
“祖大榮你這個夯貨!”朱治氣急敗壞。
祖茂一時茫然,但孫堅卻干脆擺手,只是下令讓朱治嚴肅全軍軍紀,然后便自往城中官寺下榻去了。
看過《》的書友還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