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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榴彈怕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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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秋之際,北風咋起,草木折腰。
大漢并州雁門郡平城東北,白登山下,幾只毛色不一的狍子正在低頭吃草。
忽然間,一只箭矢從遠處呼嘯而至,直沖著其中一頭毛色寡淡的狍子而來。然而,可能是風太大的緣故,原本瞄準脖子的箭矢竟然偏離了不少,只是射中這只狍子的大腿。
身著鹖冠輕甲,射出此箭的公孫珣大為失望,但是不要緊,這只狍子畢竟失去了行動力,而其他這群狍子眼看著自己的同伴受到攻擊,卻不躲不跑,只是將屁股上的白毛炸開,好像這樣就能嚇走那邊山丘上忽然出現的十余個負刀持弓的精銳輕甲騎兵一樣。
這下子,跟在公孫珣身旁的韓當、程普乃至于其他精銳護兵再不猶豫,紛紛各自引弓,卻是這群狍子盡數拿下。
“今日便烤狍子吃吧。”沒有一箭斃命,陣陣秋風中的公孫珣也顯得有些意興闌珊。“風大,須找個背風且沒有草木的地方點火,省的引火燒山……就去上次那個河谷吧!”
眾人自然趕緊答應,便將狍子搭在馬上徑直往河谷處去了。
“少君。”到了地方,韓當剛要持匕首剝皮,卻又忽然停下。
“何事?”剛剛坐到一塊青石上的公孫珣不免好奇。
“不如你來下刀吧?”韓當指著那只膝蓋和脖子上都中了一箭的死狍子說道。
“為何?”公孫珣愈發茫然。
“嗯……”韓當頗有些神神秘秘的壓低聲音答道。“少君你看這只狍子,顏色寡淡,是不是勉強可以算是一只白狍子?我雖然讀書少,可也曉得,這白色的獵物算是祥瑞吧?”
公孫珣當即失笑:“你便趕緊剝了皮烤了吧!還白狍子?這狍子明明是季節交替提前換了冬毛,跟其他狍子一比才顯得有些白……不信你翻過來看看它屁股,那才叫白毛呢!”
韓當聞言翻過這只狍子,往它屁股上一瞅,也是尷尬萬分……而見此情形,其余眾人,便是沉穩如程普也忍不住哄笑起來,羞的韓義公一刀下去先把這狍子的白屁股給穿了個大洞。
拋開這場小風波,眾人當即就開始烤起了狍子。野外就餐嘛,也沒那么多講究,無外乎架起火堆,用陶罐煮些熱湯,然后狍子也只是切割好,然后架起來烤熟,最后再抹上風干的咸魚……沒錯,安利號的特產咸魚,攜帶方便,風干之后捏碎了灑在湯里也好烤肉上也罷,都極為利索,甚至還隱約帶著一股鮮味!
而自從這種使用方式被牧民們發明出來以后,這玩意其實隱約有成為草原和邊塞地區硬通貨的意思。
對此,公孫珣的那位老娘是有評價的……不管是鮮卑還是大漢,勞動人民都才是最偉大的發明家,而她公孫大娘只能排第二位。
“少君!”就在眾人剛剛煮好湯、烤好肉,準備大快朵頤時,一名滿頭大汗,操著遼西口音的騎士忽然出現在了這個小河谷的入口處。“可找到你了……呂佐吏讓我給您送信!”
公孫珣聞言趕緊起身,卻是順勢將手里的狍子腿轉而遞給了對方,并示意對方去飲馬喝湯,這才又取了一塊狍子排,并坐回到那塊石頭上翻看呂范讓人送來的書信。
書信很多,不止是呂范的,還有一些送到軍營那里又被呂范轉過來的……比如說當先第一封信,就是公孫大娘寫來的家信。
打開一看,大概就是報下平安,說一些遼西的情況,然后繼續猶豫要不要把人家趙小娘子給送過來。
公孫珣看了后無奈的搖搖頭,只能想著回去以后再寫信告訴一下自家老娘,這里的生活還稱不上穩定,最后不要讓人家小姑娘來這地方受罪。
再往下看,則是一封來自于公孫瓚的書信,而這封信,公孫珣不用看都知道是什么內容。
話說,現如今兄弟二人一個在上谷,一個在雁門,雖然分屬兩州,可實際上卻只隔了一個代郡的高柳塞,交通起來反而更方便,書信往來更是頻繁……但是,二人說來說去卻只是在討論一個問題而已,那就是公孫瓚的前途出路。
說起來,公孫珣這位大氣運族兄的運氣還真的挺差,當日在盧龍塞一戰他正好新婚燕爾窩在令支,然后柳城陽樂一戰他又因為擔心趙苞是宦官子弟會誤了自己前途而跟著岳父跑到了上谷,啥啥都沒撈到!
不然,以他本人那種敢打敢拼而且能打能拼的水平,怎么都能撈一個出身出來了。
而現在又是什么情況呢?現在主要就是公孫瓚一個人不停的猶豫要不要回遼西,反正公孫珣是建議他回去的,因為回到遼西后趙苞怎么都能在一兩年內給對方安排一個孝廉的……畢竟嘛,如今公孫珣自己有了前途,純潔無瑕的公孫范又去了洛陽,濃眉大眼的公孫越年紀還小,那邊的年輕一輩里除了一個田楷簡直一個能打的都沒有!
但是公孫瓚本人考慮的就比較多了:
首先一個是上谷、代郡這個方向,朝廷已經任命了名將夏育出任護烏桓校尉,整天厲兵秣馬的,怎么看怎么都要有一場大戰,他生怕自己回到遼西后又陰差陽錯的錯過了立功的機會;然后另一個,他也不想輕易離開一直在提攜自己的岳父侯太守,省的被人指摘,留下污名,并影響以后的前途……
其實考慮到這兩點,穩妥一點來講,那就不要再動什么多余的心思了。
但是公孫伯圭偏偏又和那公孫文琪一樣,都是按捺不住自己功利心的,尤其是他眼看到那個從小跟自己混在一起的族弟都混到了比千石的職務,而且還就隔壁郡那邊礙眼……所以,這廝還非得每隔一旬就再起一次回遼西的沖動。
于是乎,公孫珣也幾乎每隔一旬就要接到自己族兄的一次就業咨詢。
將公孫瓚的書信隨意的塞到最后,接下來,公孫珣卻不禁眼前一亮,原來,下一封信赫然是公孫范從洛陽讓賓客給捎來的。
打開一看,果然是個好消息。
話說,廬江那邊的蠻子又造反了!然后朝廷考慮到盧植盧老師曾經擔任過隔壁九江太守,既鎮壓過當地的蠻子,也熟悉那邊的風土人情,想來處理這種事情應該是很有經驗的,于是便讓他出任了廬江太守,希望他能夠像上次那樣干脆利索的把這群蠻子給鎮壓掉。
不過,這個任命卻也引起了一個連帶效應,盧老師從東觀出來,然后臨出發的時候,大概是覺得緱氏山大學太過于有名無實了,實在不想誤人子弟,就順便把緱氏山給正式解散了……所有弟子稍微考核一下,寫推薦信的寫推薦信,不想寫的直接遣散回家。
而公孫范也專門提到,他已經按照兄長的要求,給那個劉備私下送了一些財貨作為盤纏。
看完這封信,公孫珣其實頗為感慨,想來這就是所謂‘歷史劇情’了,可惜自己并未在眼前。
翻到最后,終于輪到了呂范本人的書信了。
而說是書信,其實更像是公務函,上面也全都匯報一些公孫珣不務正業出來打獵時的公務罷了,前面一頁大概就是說兵甲什么的到了多少,弓弩箭矢什么的又到了多少,屯營的修筑又如何如何……然而翻到最后一頁,公孫珣卻是越看越怒!
最后,居然一個按捺不住,竟然直接將手里的狍子肋骨給狠狠的砸到了地上:
“臧蠻子欺人太甚!”
“少君?”
“司馬,到底出了何事?”
韓當也好,程普也罷,還有周邊的其他護兵,其實都應該算是公孫珣自己的私人親信,看到這一幕自然要趕緊起身詢問。
“臧旻還是死活不愿意給我們分撥兵力,我這次催的急了,他竟然送了兩百多陪隸過來糊弄我!馬匹更是一個皆無!”公孫珣摔著手里的信紙,簡直氣急敗壞。“不就是當日伯圭大兄在袁紹門前罵了他兒子一句嗎,至于這么小心眼嗎?”
眾人聞言也是怒容滿面。
其實,公孫珣這還真是冤枉了人家使匈奴中郎將臧旻臧伯清了,甚至他自己本人可能也知道這一點,只不過怒氣太盛,偏偏又無可奈何,這才給人家潑臟水罷了。
話說,從接到任命趕赴雁門這里,時間已經足足過去三個多月了,但是公孫珣的這個所謂別部卻儼然一副光桿司馬的味道,不然也不會閑的蛋疼跑到白登山這里打獵了,而且還一打就是好幾天。
至于問題嘛,很直接也很無奈。
首先不是駐地的問題,朝廷明顯給了劉寬面子,大筆一揮就讓公孫珣的這個別部屯駐到了平城城外(后世大同附近),也就是大同盆地的最北端,這里東接幽州西部要沖高柳,身后是并州核心區域,無論如何都還稱得上是交通便利的,也算不上是苦寒。
當然也不是兵甲的問題,大漢朝的鐵器是官方統一管理,冶煉規模不用多說,軍械監管和配送也非常嚴格。所以公孫珣很早就接收到了按照滿編來算的鐵甲、兵器、弓矢、甲片、矛頭、牛筋……等各種各樣的成品、半成品軍械。而且一直到現在,都還有東西源源不斷的沿著大同盆地或者從東面的高柳送過來。
就目前而言,真正的問題出在兵員和馬匹這兩個大頭上面。
按照公文上的編制批示,公孫珣這個別部應該下轄有一個騎兵曲、一個步兵曲,外加一屯的材官,也就是半曲弓弩兵了。
而照理說,這些編制應該是使匈奴中郎將臧旻分撥出來才對。
但是想想就知道了,具體到落實的時候,臧旻直屬的五個營兵力,十幾個部,哪個兵頭子舍得把自己麾下的精銳分出來?臧旻的話也不頂用啊?而且再說了,使匈奴中郎將這個職務本身就和高柳那邊的護烏桓校尉一樣,都是屬于常設但不永久性存在的職務,這個時間點,更是有為了打仗而臨時調配的味道……既然大戰指不定哪天就要搞起,那就更沒人愿意舍得把自己的精銳兵馬給分出來了。
甚至公道一點來講,出塞雖然需要胡騎襄助,但作為指揮者的漢軍統帥,無論是使匈奴中郎將還是胡烏桓校尉,如果手上沒有足夠的精銳漢軍壓陣,真能指揮得動這些匈奴人和烏桓人?
所以,即便是出于公心,臧旻也不想分兵馬給公孫珣……說白了,雖然都是下屬,可誰讓你是別部呢?后者真急眼了,也就是分了兩屯陪隸來應付罷了。
這里順便多說一句,所謂陪隸,指的是犯了罪的人被充軍作為軍奴一般的存在,一般是當敢死隊或者是做雜役工作的,地位非常低下。
而至于馬匹,其實除了臧旻麾下個軍頭的私心外,還有并州當地經濟基礎過于薄弱的緣由。
話說,并州和幽州的邊郡都會收到內地郡國發來的錢糧支援,也就是所謂的中央財政支持了。但是幽州那里守著遼河平原跟河北平原,本身造血能力還是不賴的,兩兩相加,日子基本上過得下去。
可并州這里就不行了,這里太窮,人口也少……舉例而言,雁門郡已經是并州三個核心大郡之一了(另外兩個是上黨和太原),可整個雁門郡十幾座城,竟然只有十二萬在冊的人口,甚至比不上隔壁幽州最窮的郡!
至于說三大郡之外的云中、定襄、西河、朔方、五原之類的,那根本就是整個大漢朝最窮最苦的地方!甚至只能用駐軍點來維持統治!
而如此一來的話,并州的軍隊基本上只能靠中央財政來養活,也就難怪臧旻那里愈發不舍得分錢給公孫珣買馬,或者說直接給他分撥一曲騎兵的戰馬了……
總之,用臧中郎將發給公孫司馬公文上的話來說,國事艱難,大家要相互理解才對。
然而,理解歸理解,站在公孫珣的角度來說,誰也不能攔著他在這里破口大罵!
“陪隸是否能勉強得用?”韓當蹙眉問道。“挑選一下,總能把那個材官屯給湊出來吧?”
“陪隸也太過了些。”程普也是眉頭緊皺。“不是說這些人沒有勇力,而是說他們個個都無戰心,朝廷更不會給陪隸來分撥軍餉、器械……”
“那到底該如何?”韓當也緊張了起來。“沒有馬,也沒有兵,我們豈不是空架子?那臧中郎將就不怕朝廷怪罪?”
“他讓我在雁門郡就地征兵!”好不容易緩過氣來的公孫珣冷笑道。“說是等我征到一些兵員,屆時冬季的錢糧也到了,就再與我從匈奴人那里整些許馬匹來了……反正他的意思就是慢慢來,兩三年總是能湊齊編制的!”
“要不……寫信與劉公試試?”韓當忍不住提了個建議。
“這種小事都要請當朝太尉出面,就算是事情辦成了,人家也會笑話的。”公孫珣連連搖頭。“你要說下狠心彈劾一個兩千石,倒還差不多……”
“可我們又該如何是好呢?”程普為難的問道。“總不能真耗上一兩年才把人員、馬匹給湊齊吧?屆時莫要說立功,怕是要戰場都上不去的。”
“兩三百匹馬倒也不是很難。”公孫珣咬咬牙道。“在產馬地不過是兩三百萬錢罷了。我寫信給母親,請她出錢在上谷、代郡那里替我買馬,到時候咱們直接就能去旁邊高柳接收……最大的問題還是兵員!且不說雁門這里人口稀少,征兵困難,就說新兵和老兵是一回事嗎?”
韓當、程普齊齊默然。
“走吧!”思索再三,公孫珣忽的端起旁邊的一個穿耳陶罐,狠狠灌了幾口熱湯,卻是一抹嘴邊短短的須髯,忽然招呼其余眾人動身。
“少君,這是要回平城嗎?”韓當一邊將馬韁遞過來一邊趕忙問道。
“不,去陰館(雁門郡治)。”公孫珣接過馬韁,翻身上馬。“咱們去找雁門太守打秋風去!”
“初,太祖年二十,以別部司馬屯平城,嘗出獵白登山,獲白鹿而歸。”——《舊燕書》卷一太祖武皇帝本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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