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復廣沒有回答蔡禎的問題,卻是道:“她是蔡家長媳,你的大嫂,以后你在她面前,須得恭謹些,不要大呼小叫。”
讓她對沈依依恭謹?對一個私奔過的商戶女恭謹?她做不到!她根本就配不上蔡禮!蔡禎心中愈發憤恨,但卻也暗暗警醒,她最近的表現,有點偏離賢良恭淑的路線了,得趕緊掰回來才是。
她心里這樣想著,面兒上便露出了乖巧的表情來,道:“爹,我記住了。我送您回去歇息吧,三叔出了這樣的事,您心里肯定不好受。”
對于蔡復勇,她是恨之入骨的,她就蔡禮這么一個哥哥,他沒了,她以后指望誰去?難道靠特立獨行的嫡母,和常年不在家的父親嗎?
蔡復廣心里的確很難受,聞言道:“你自己回去吧,我還要上祠堂看看。”
蔡禎聽話地點點頭,先行離去了。
蔡復廣獨自來到祠堂,跪在祖宗的牌位前,深深地俯下了身。
此時祠堂已經清理干凈了,但濃重的血腥味卻沒有散,仿佛在提醒著他,剛剛,就在這里,死過一個人。
蔡復勇起了歹心,走到如此田地,他身為蔡家家主,是該負責任的,是他沒有把他管束好……
圣上起意收復失地,尚未有章程,他卻惦記著尚未到手的爵位,對親侄子下了狠手……
他常年鎮守南疆,兩個兄弟是他的左臂右膀,如今失去了一個,軍中雖不至于大亂,但起兵南平,只怕是又多了一重阻礙。
蔡復廣越想越痛心,伏在地上,久久沒有起身。
不知什么時候,花氏也進了祠堂,陪他一起跪了,道:“蔡復勇到底是朝廷任命的將軍,如今出了這樣的事,你得寫個折子,上表圣上。”
蔡復廣應了一聲,依舊匍匐著。
花氏又道:“你該慶幸,蔡復勇的陰謀沒有得逞,不然以沈氏如今的心氣兒,絕不會給你半粒耐饑丸。”
花氏提起耐饑丸,蔡復廣終于把蔡復勇的死擱到了一邊,直起了身來:“我才剛跟沈氏提了回將軍府的事,不料她卻一口回絕了。”
那是她事先叮囑過的,看來沈依依很聽話。花氏在心里對她添了點好感,道:“老爺不就是想要耐饑丸么,我這里倒是有個主意,只不知老爺愿意不愿意。”
只要能拿到耐饑丸,讓他做什么都愿意!蔡復廣忙問:“什么主意?你說。”
在回城西小院的馬車上,沈依依掩著嘴,大大地打了個呵欠,疲倦地蜷到了角落里,打算在到家之前,就先把覺補起來。
蔡禮此刻滿心好奇,睡意全無,湊到了她旁邊:“我爹為什么會對你青睞有加,網開一面?”
“什么網開一面?”沈依依閉著眼睛,迷迷糊糊地回答,“我本來就沒做錯什么。”
看來她根本不清楚蔡復廣平時的脾氣,蔡禮想了想,換了個問題:“我不是讓你回去了么,你怎么會趕到演武場的?”
“那你為什么趕我回去?是料到你爹不講道理,會執行家法么?”沈依依一夜未眠,實在是困極了,說到最后幾個字時,已是含混不清了。
的確是料到了,那是他爹,他太了解了。蔡禮推了推她:“別睡了,當心著涼。”
干嗎在她昏昏欲睡的時候推她!沈依依氣得朝他膝蓋上拍了一掌:“你既然對付不了你爹,大包大攬地做什么?到頭來,還得我跑回去救你!”
是是是,他爹都說了,今兒是托她的福。他當了蔡復廣十八年的兒子,如今居然得靠沈依依來討面子了,這感覺,真的很奇特。
蔡禮剛走了一會兒神,旁邊的沈依依就睡著了。
她就不怕著涼么?蔡禮搖著頭,在車上翻了一會兒,卻沒找到斗篷或薄被。他想了想,只好把身上的袍子脫下來,蓋到了她身上。他身體底子好,凍這么一會兒,不礙事。
脫了袍子,涼意襲來,蔡禮頭枕雙臂,望著車頂,腦中浮現出了蔡復勇。
蔡家的三位老爺,自從成年參軍,就幾乎沒在家待過,他跟這位三叔,實際上是很不熟的。
但再不熟也是血親,他的親三叔,居然想要他的命,想想就讓人難受。
一個世子之位,真的那么重要么?換做他,他寧肯什么都不要,無牽無掛,馳騁疆場。
馬車抵達城西小院,停了下來。
因為停車時的慣性顛簸,沈依依打著呵欠,睜開了眼睛——看到了她身上蓋的袍子。
她再一側頭,蔡禮僅著一件中衣,頭枕著手臂,仰躺在她旁邊。
袍子還挺暖和的,她縮縮肩,把袍子裹緊了些,出聲道:“阿禮,我問你一個問題哈。”
蔡禮剛才想得入神,這才發現她醒了,馬車也停了:“什么問題?”
沈依依裹著袍子問道:“在大梁朝,像你這種只穿著中衣在女人面前晃的人,叫什么?登徒子?流氓?”
蔡禮再好脾氣,也讓她這話惹急了:“沈依依,你講不講道理?我脫袍子,那不是為了給你蓋上么?”
“誰允許你給我蓋的?你要是著涼了,還不得我伺候你呀?”沈依依沖他拋了個白眼。
“那你怎么不趕緊還給我?”蔡禮氣道。
“我現在已經捂暖和了,如果貿然掀開,肯定會著涼的。”沈依依說著,裹著袍子坐了起來。
“這么說來,這事兒還得怨我了?”蔡禮摸了摸拳頭,好想打她怎么辦。
“當然得怨你了。”沈依依把袍子扯下來,丟給了他。
“這會兒又不怕著涼了?”蔡禮拿著袍子問她。
“我總不能為了自己暖和,就讓你一直穿著中衣當登徒子吧?”沈依依說著,非常有義氣地拍了拍他的肩。
“那我謝謝你了!”蔡禮手臂一抻,穿上袍子,跳下車去了。
瞧這傻小伙……沈依依坐在原處笑了一會兒,又嘆了一會兒的氣,慢慢地爬起來,下車去了。
她回到屋里,簡單地洗漱了一番,上床續覺。
蔡禮擦了把臉,走出屋外。扶留迎上前來,道:“少爺,三老爺已自裁,我們安插在他身邊的人,要不要撤回來?”
這么多年的釘子,撤回來不就廢了么,蔡禮摸了摸下巴,問道:“那個在武昌府被我揍了一頓的孟知,傷好了沒?”
“還沒有,少爺您當時下手那么狠,好起來哪有那么容易。”扶留想起那天的事,忍不住又擠眉弄眼:“少爺您為了少夫人,可真是生猛。”
生猛這詞兒是這么用的?蔡禮愣了一下,啪地朝他后腦勺拍了一巴掌:“估計不出三天,蔡復勇跟我有仇的事,就會傳遍京城,你趁著這機會,把我們安插在蔡復勇身邊的人,送到孟知跟前去。”
這么大手筆?!扶留太過于震驚,捂著后腦勺忘了喊疼:“少爺,那孟知算個什么人物,值得您這么費心?”
蔡禮想了想那天沈依依的防狼噴霧,從牙縫里擠出了幾個字:“他是登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