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臘月,北風凜冽,卷著成片的雪花紛紛揚揚地灑落下來,天地間白茫茫的一片,迷得人睜不開眼睛。
山林間別說是人行了,就是獸跡也難尋,空曠寂寂,唯余風雪之聲呼嘯肆虐。
三間新蓋的土坯房里,爐子燒得通紅,熱氣四散開來,烘得四壁都透出泥土和碎秸稈混合的幽香來。
舒予裹著厚厚的被子,只露出一顆腦袋來,趴在床尾朝外間探首得意洋洋地自夸道:“怎么樣,爹,還是這土坯房暖和吧!”
正坐在爐火旁整弓理箭的張獵戶抬頭咧嘴一笑,樂呵呵地連連點頭:“是是是!還是我家姑娘厲害!這可比原先那杉木造的房子暖和多了!”
舒予得意一笑,將頭又往外探了探,毫不謙遜:“那是!杉木就是排得再緊實,再用泥巴糊了間隙,總還有縫隙透風,吹得人骨頭縫里都是冰涼的!”
去年冬天初來乍到,要不是成天抱著個火爐子不撒手,估計她沒被凍死也得被凍殘了。
所以今年一開春,她就纏著這對“新生父母”建了這三間土坯房。
厚厚的土墻壘起來,既御風,又保暖!
“你還說呢!”張李氏聽見這父女倆吹捧個沒完,聲音從相鄰的灶房里傳過來,“以前生龍活虎的,上山打獵下河摸魚絲毫都不輸給那些少年郎,誰知道從去年冬天起竟然一下子變成了個嬌小姐,畏冷畏寒的不說,就連這手藝也比不上從前了。
“你自己數一數,你今年冬天比去年少打了多少兔子?”
倒也不是真的要把她一個姑娘家當成小伙子使喚,只是怕她借口畏寒躲懶,身體會越來越差罷了。
沒人上門求親也就算了,如果身子骨再弱毀了,以后的日子不是愈發地艱難了?
舒予撇撇嘴,開口直擊靶心:“要不是‘我’以前生龍活虎的,上山打獵下河摸魚絲毫都不輸給那些少年郎,那些少年郎又怎么會怕的不敢上門求親?
“就連韓大叔家的路生哥,都被爹的暗示嚇得當即去白家大姐家里定了親,不到一個月就趕緊完婚了!”
韓大叔還是她爹的拜把子兄弟呢,都這么“不講義氣”,更遑論是別人了。
灶房里切菜的聲音一頓,接著才又啪啪啪地砍得地動山搖。
舒予裹在被子里哼哼,要不是被韓路生那個膽小鬼如避蛇蝎的舉動給刺激到了,原身又怎么會羞憤交加,一口氣沒上來,便宜了她這縷異世亡魂?
才十五歲誒,剛剛上高中的年紀,花骨朵兒一樣,怎么能那么早就結婚生子!
張獵戶手下動作一頓,看著自家閨女直嘆息。
明明長得也不賴,墨樣眉毛杏子眼,鵝蛋臉兒丹朱唇,身材高挑康健,怎么就沒有人上門求親呢?
翻過年可就十六歲了,這要是再說不好婆家,那可就真的成老姑娘了!
一年了,舒予一看張獵戶的神情就知道他在愁什么,嘻嘻笑道:“爹你不用發愁,每個人的姻緣月老那里都有定數呢!說不準你家女婿天資出眾,就在來的路上呢!”
“沒羞沒臊!”張李氏的聲音透過厚厚的土墻再次傳過來,教訓中滿含期待,“哪有女兒家自己議論自己的親事的?愈發地沒個正形兒了!”
“娘你剛才還說我今冬打的兔子比去年少了許多呢!”舒予不滿哼唧,“哪個姑娘家的正形兒是論打的兔子多少的?”
頓了頓,又嘻嘻笑道:“再說了,爹娘就我一個女兒,他們不愿意娶,我還不樂意嫁呢!我要好好守著爹娘,孝敬你們呢!”
張獵戶眼睛一熱,轉身借著撥弄爐火的動作掩飾過去,才又回身語重心長地教導道:“你要是真的想孝敬我們,那就好好地找個人嫁了,免得我們心頭總壓著這塊大石頭,連喘口氣都心口疼得緊!”
舒予呼吸一窒,杏眼圓瞪。
好吧,這位平日里相較沉默寡言的老爹才是真正的補刀高手。
“那也得我找得到那個對的人才行啊!”舒予小聲嘀咕一句。
她才不會為了嫁人而嫁人呢!
人間多少怨偶,就是這樣產生的,不論前世還是今生。
譬如前世的她,又譬如眼前這對相濡以沫卻又總讓人覺得少了點什么的父母。
呼呼呼——
篤篤篤——
呼嘯的風雪聲中夾雜著不甚清晰的敲門聲。
“我出去去看看。”張獵戶耳朵一動,沖灶房喊道。
灶房里切菜的聲音頓了頓,又繼續響了起來。
張獵戶放下弓箭,起身裹緊了皮襖,戴上皮帽,又瞅了自家女兒一眼。
舒予乖覺地縮回腦袋,放下毛氈簾子。
張獵戶這才把門打開一條縫,側身從縫隙里擠了出去。
饒是如此,呼嘯的風雪還是趁機鉆入,一股子寒意穿過氈簾,沁入里屋。
哪怕是裹著厚厚的被子,也能感受到那股子涼意,舒予慌忙往被窩里又鉆了鉆,只露出一雙圓溜溜晶晶亮的眼睛來。
張獵戶一出去,趕緊又將門緊緊地闔上,這才轉身朝院門口走去。
沒過腳踝的深雪上,立刻留下一行深深的足跡。
“誰啊?”張獵戶邊弓著身子往前走,邊用手搭眉遮雪地高聲問道,“啥事兒啊?”
這么大的風雪,如果不是有事,大家輕易都不出門的。
院門口那個臃腫的身形,佝僂著腰,顫聲回道:“老鄉,外鄉人到此風雪迷了路,特來投宿。”
這種事情在大冬天時有發生,張獵戶見多不怪,連忙加快了腳步。
天寒地凍的,這人也不知道在風雪中迷路多久了,可別給凍壞咯!
頓時,厚厚的積雪被皮靴揚起細碎的雪花,蒙蒙如霧。
“咯吱”一聲,柴門被從里面打開。
韓彥抬頭,看著眼前憨厚樸實的獵戶和他身后的幾間房舍,以及風雪中那縷不斷地從煙囪中升起又很快就被吹散不可見的炊煙,終于長舒一口氣。
從此后遠離宮禁傾軋、朝堂爭斗,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大周的皇嗣血脈,終于掙出生天了!
今生,他定要這朗朗乾坤理通政和國泰民安!
“在下韓彥,京都人士,遇亂出京避禍,多謝老鄉收容。”韓彥躬身懇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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