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本以為一切盡在掌控,哪知突然間狀況出乎意料,朱常玨的人也有些亂了。
原本,朱常玨在荊溪各處,不算船只,光暗兵便布了整整上萬人。
今日白天前前后后有四千人已往溧水趕去,此刻整個荊溪還剩了六千來人,雖調走了一部分,可人數依舊龐大。而這里邊,還真就不是一人統領。
有如跟著朱常玨從京城出來的派系,也有地方上后來投靠朱常玨的,更有如施平為代表的原屬海盜的家伙。
派系越多,所求和所重的,自然也不一樣。
比如施平,此刻已經不在乎哲王如何,只想著要將程紫玉生吞活剝才舒坦。
程府之亂開始后,朱常玨的人不知那些黑衣人是敵是友,自然不敢貿然動手。他們的第一反應是想要弄清黑衣人的來路和目的。
幾大頭目趕緊匯合又自我排查,在一刻鐘后才發現,黑衣人與他們不是一路。
那么,他們怎么辦?
是繼續盯著?還是進去打?幫著誰打?
程紫玉要是死了,哲王是不是更難找了?
所以,程紫玉不能死。那總不能去護著程紫玉吧?
就這么一匯合加一猶豫,隨后他們發現,事態的主動權已不在他們手上了。
那火勢和聲勢太大,官府大門第一時間被拍響,地方衙門的官兵正一批批趕來。
眼見官兵們第一時間沖進程府,這是朱常玨的人最不愿看到的。
先前由于朱常玨叛逃的緣故,皇帝大怒,徹查并撤了魏知縣的職務。之后荊溪衙門的知縣便是皇帝親自點了就任的。并以“協助皇商為朝廷效力”的由頭,不但給了荊溪衙門不小權限,連官兵人數也擴招到了三倍之多。
也是正因如此,朱常玨的人雖暗布荊溪,卻一點都不愿正面出現。徐州被官兵追著打的場景歷歷在目,此刻雖不可能再吃那虧,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們選擇了按兵不動,因此一直都在避讓。
真要動手,他們也得等確認了程紫玉的此行目的或朱常哲現身。
然而此刻,官兵一至,他們似乎更不便現身了。
而這邊他們還沒定下個決策,轉眼又見:在官兵進入程家收拾殘局后,大量從四面八方趕來的百姓,已將程府里里外外都給擠了個水泄不通……
程家的人緣突然顯露。
是了!
作為整個地區的行業老大,跺個腳都要震三下,程家不但多年都在帶動整個荊溪地區的產業,更是大部分工商戶馬首是瞻的對象。
程家從匠人到工人到幫工到學徒到挑夫到販夫到商鋪里外,直接參與整個產業的荊溪人便達上萬。
更別提有合作有幫忙有利益關系的荊溪人。
細細說起來,整個荊溪,十戶人家里至少有那么一兩家能與程家有些或多或少的關系。
尤其今年程家人手一直不夠,分撥出了不少買賣給其他大小匠人和商戶,眼下的荊溪,欠了程家人情的大商小戶絕不在少。
此外,程家去年開始,大方公布了多個陶方,帶著荊溪人一起賺銀子,又大力推廣了陶市,努力用程家的名聲帶來了大量的客商。不管是大族還是小家,哪個沒有直接或是間接受他們萌陰照顧的?
再有鋪橋修路,建立驛站車隊,捐銀建市,這些實實在在的努力和無私是所有荊溪民眾都看在眼里,感恩在心的。
當日程家山上莊子一把火,死了那么多人,引了多少人痛心疾首,今日又見程家最后那點血脈還保不住!程家最后的宅子還要被燒干凈?
很多人從情義到感情上都沒法接受!
甚至在利益方面,很多人也很清楚。程紫玉是程家陶傳承人,更是眼下陶業最大的金字招牌之一。程家若倒了,程紫玉若死了,那么荊溪陶將大受打擊。屆時頭一個受影響的,還是他們。
反之,只要程紫玉不死,那么程家總會站起來的。有皇恩在,他們還是皇商,有太后在,程家還是受寵,有李純在,定會幫著從頭再來。此間事了,荊溪只會更好。
所以,不管是情、理還是利方面,不少人都愿意站出來幫一把。
于是在官兵沖進程家后,越來越多的民眾也趁亂進了程家。
他們的目的并不明確,卻很簡單:打壞人!趕走壞人!保護程紫玉!保住程家!保住這個大宅!
程府里邊呼聲震天,動靜太大,甚至給人幾分地動山搖的錯覺。
朱常玨的人再次目瞪口呆。
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們還是想不明白,黑衣人究竟何人?
幾個首領一商量,決定就只做一件事:圍著,靜觀其變!
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反正程紫玉無礙,也逃不出去。繼續盯吧……
程府的程紫玉其實也是目瞪口呆。
黑衣人是甲衛兵士扮的,府中官兵和黑衣人的打斗是演的,那把火也是她放的……
紫羿軒是她長大之地,處處是回憶,哪哪都有心血,她心疼,自然不舍。但只有一把火放在紫羿軒的效果才最好。
為了將損失降到最低,白天時她便做了準備,能燒起來的只是一塊區域。若不出意外,就連紫羿軒自帶的工坊都燒不著,更不提他們特意還在院墻做了防火處理……
甚至紫羿軒里邊值錢的物品也被她拿走讓官兵給鎖了起來。所以,那火看著是兇,但真論損失的話,確實沒多少。
她就是想要盡可能鬧大了事。
既然她已經下了江南回了程家,這事自然不能只有朱常玨知道。
康安伯既然已經上岸,官兵對江南的掌控力既然在加大,那她自然要讓所有人都知道她來了。
所以她暴露了自己,還把事情給鬧大了。這么一來,哪怕是李純和朱常哲散留江南的明兵暗衛,巡撫那里和周圍城鎮的官兵,想來都會來幫忙。
當然,這把火除了鬧事,也是為了提醒十幾里地外的太后他們:可以動手了。
她鬧這么大,朱常玨的人自然會聚集過來。此刻的太湖應該很安全吧?
不過,她原本是打算讓當地府衙先出面的。
那么不管后續她是拖延還是逃離,護衛人數多了,亂子大了,于她總歸是有利的。
然而此刻,竟然有那么多熟悉的面孔沖進程家……他們有的拿著棍棒掃把,有的帶著盆桶器皿,個個一臉憤慨怒罵怒斥,他們不是來趁火打劫或落井下石,而是來幫著程家仗義相保……
如此場景,叫她眼熱,她心頭也幾乎如開水燙過,跟著沸起來。
尤其她還瞧見了沖在了最前邊的一撥人,是曾與她一道舉辦斗陶會,荊溪第二家賀家的公子賀永,他竟然帶了半百賀家護衛風風火火趕了來。
他們直奔紫羿軒,面對大火,賀永讓人趕緊打水準備淋身,打算帶頭就要往紫羿軒里沖……
程紫玉趕緊讓官兵去阻止,告示所有沖動的百姓紫羿軒里沒人。
賀永又開始指揮了何家護衛出去打殺黑衣人,令得程紫玉趕緊讓人去宣布,黑衣人已經全部落網,已被官兵拿下嚴審,只求請諸位先幫著救火……
賀永被帶到了官兵借住的程家工坊。
一排不起眼的屋子推門進去,便見程紫玉正向他深深一躬。
“沒事吧?你說你,膽子這么大?這種狀況下,就這么貿貿然下江南了?來就來了,你明知程家出了事,怎么還敢進來?你若早些給我遞個信,我還會不保你?那么程家不會出事,你也不會叫人發現!原本我還能將你偷偷藏賀家,此刻好了,你說你怎辦?我家一共一百二十護衛,我帶來了一半。都留給你了。他們也是訓練過的,比起官兵,應該也差不了多少。你先將他們留在身邊,我……”
賀永上來連個招呼都沒打,就劈頭蓋臉一頓教訓。
程紫玉呵呵笑。賀家將來的掌門人也已經成長起來了。不但獨當一面,還頂天立地有擔當,當日承辦斗陶大會的時候,他的嘴皮子和邏輯可沒這么溜呢!
面對這一片關心,她只能連連應是并不斷行禮。
而那邊賀永卻漸覺自己沖動,面色也紅了起來。
他的話好像過了,當真關心則亂。又不是什么至交好友,怎么能一年不見,就這么無禮?賀永又偷偷看了她一眼,臉上更燙了些。
程紫玉也察出他的別扭,突然想起當日,賀家夫人還向何老夫人提過要將她和賀永湊一對的事……
“你能幫我個忙嗎?”她趕緊打破尷尬。
“你說。”
“我不要你的護衛。你留在賀家!最近不太平,賀家也提心吊膽的吧?”
“那你要……”
“火藥,有沒有?”
賀永頓時瞪她。
“能沒有嗎?”他家也有大工坊的好嗎?最近工事停擺,火藥都堆著呢!“但你要做什么?”到底是違禁用品……
“世人皆知我在冷宮關著,但我卻能掩人耳目南下,自然是皇上應允的。你放心,出了事,我一人兜著。你們只管說是我程家囤的。”
“好。我弄給你。要多少?”
“在你能力范圍內,盡可能多吧。”
“好。”
“那你趕緊去準備。趁程家大亂,不會有人注意到你們家的。”
“可程家這個樣子,我怎么送得進來?”
“不,不送到這兒來,我要你把東西先運去你家太湖別院。”
“你的意思是,晚些時候你會……你也會去?”荊溪地界臨著太湖,風景最好的幾塊地皮,早年都被當地幾個大家族給買下了。程家別院的旁邊,正是賀家的別院。
“是。我會過去。到時候就兩墻之隔,我會想法子讓人去你家拿。”
“那好,我這就去。”
“小心點。”
“要小心的是你。程家還要靠你,所以你得活著。”
賀永快步離開,走了幾步又回頭到:
“若還有什么需要,只管招呼我。你既去太湖,那我便先去那兒等你了。還有,其實你沒回來前,咱們荊溪陶業商會的幾大領頭家族便達成了共識。荊溪是我們要守的,所以程家也是我們要保的!今日不止我家來了,他們也都來了。程家的付出有目共睹,程家有難,大伙兒會幫忙的。”
“是。幫我謝過大家。”
“等你以后自己謝吧。”賀永笑了笑,轉身離開。
他只是奇怪,若自己沒來,她要找誰借火藥?又怎么個借法?借火藥做什么?炸什么?上次她家山上莊子便被炸了,這次……要炸別院不成?
要說,她運氣不錯。就是那次她家莊子被炸后,誰家對待火藥都有些忌諱。所以荊溪各家的火藥都被集中安置了。呵,作為商會的頭子,賀家當仁不讓。鑰匙正在他家手上。存放點,也在人煙稀少的郊外。離太湖……不遠……
嘖,賀永忍不住腹誹,究竟是她運氣好,還是她有過盤算?……
賀永前腳剛離開,甲衛長就到了。
“我剛要找你。”
“屬下先說:太湖那里,成了!”
甲衛的死士有一部分是在他們靠岸前便扮作了當地人分散了出去。有用漁船,也有小舟分散太湖附近,一直都在觀察太后所在的兩船。
“很順利!接到了哲王!兩船正在離開荊溪水域,從太湖北上……”
確實很順利。
太后他們的船是昨天晚上到達的荊溪附近。他們發現附近水域不太對,便裝作過路等了一晚。結果從今日早上開始就發現太湖荊溪水域的船只在以可見之速減少。
知道程紫玉那里在爭取機會,猜想行動就該是今晚,
所以入夜后他們便開始慢慢靠近動手地。當見遠處火光沖上天,太湖船只都在往南靠岸,他們知道,機會來了。
趁人不注意,一只能乘坐十人的小船從他們船上放下,眨眼就竄進了蘆葦地。
幾人都是甲衛里的佼佼者。
那塊太湖石他們沒費多少勁兒就給挪開了。
一條狹窄水道出現。
一進去,便是幾十長弩對準了他們。
“是我們!甲衛!”
長弩紛紛落下,都是熟人。長弩的主人全都是李純留在荊溪的暗衛。
是舟行聲驚動了他們。
見到朱常哲后,甲衛所有人都重重舒了一口氣。
“甲衛前來接應哲王入京!”甲衛眾人齊齊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