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陳瀅居然連句謙虛的話都沒有,直接就認了“神探”二字,元嘉帝越發忍俊不禁,也越發覺得這位陳三姑娘實在有趣,終是仰天大笑起來。
“準了。”大笑聲中,這位皇帝陛下龍手一揮,非常干脆地便應了陳瀅的要求。
就當是逗這孩子玩玩兒罷,這么有趣的小姑娘,實在難得一見。
元嘉帝如是想道,心情變得越發輕快,越看陳瀅越覺得順眼。
陳瀅聞言,自是大喜過望,連忙躬腰謝恩。
這塊御賜的“神探”金牌,便是她走出宅門的最大倚仗,更讓她朝著自己的目標邁進了一步。
元嘉帝笑瞇瞇地走回御案,將那張紙置于案上,說道:“一會兒朕就叫人去給你做這塊金牌去。”停了停,又問:“你說的那道口諭,莫非也與這金牌相關”
陳瀅立時頷首道:“是的,陛下。如果陛下愿意的話,還請陛下降一道口諭,允許臣女自由查案。”
“自由查案”元嘉帝笑聲一頓,立時便揪出了這話中最關鍵的一點,忖了片刻,搖頭道:“此事怕是不妥,朕應不了你。”
答應得干脆,回絕得也同樣干脆。
陳瀅并未覺得意外。
她本就是貴族之女,想要走出深宅、自由自在地四處查案,那是絕對不可能的。就算皇帝有心想答應,也必須要考慮到國公府的臉面。
不過,陳瀅的本意也并不在此,這不過是她拋出來的幌子,用以和皇帝討價還價的罷了。
“陛下恕罪,臣女一時心急,沒有把話說清楚。”她不疾不徐地說道,面色仍舊十分平靜:“臣女其實是想說,若是臣女偶然遇到了什么案件,還請陛下允許臣女幫著查探。”
說到這里,她的語聲變得越發平緩,吐出的每一個字都是既清晰、又平穩:“臣女出入的皆是各府后宅,接觸的也都是各家女眷,往后就算遇到什么案子,應該也是在內宅女眷當中的。臣女便想著,這類案子,雖然京府衙或刑部的人也能來查,但終是事涉內宅,總有許多不便。而臣女身為女子,卻是比這些官員們多了許多便利。”
“哦”元嘉帝挑了挑眉,若有所思地打量著陳瀅,一時未語。
陳瀅便又補充了一句:“若是陛下不棄,臣女愿在探案時記錄下案件詳情、人員口供、分析脈絡等等,定期呈給陛下過目。”
元嘉帝仍舊沒說話,眼神卻變得有些幽暗,也不知在想什么。
陳瀅心頭不免惴惴,面上卻還是一派鎮定。
她得承認,她是在誘導元嘉帝。
雖然她沒做過皇帝,但在現代時她也學過歷史,知道所謂的皇帝,其實都是孤家寡人,越是威重令行的皇帝,便越孤獨。而為了維系這種高高在上的神秘感,他們還必須與所有人保持距離。
如此一來,臣子看皇帝固然神秘難測,而皇帝看臣子,卻也同樣如云如霧。
這難免讓這些天子們心下不安。
誰不希望對臣子了若指掌哪個皇帝不想看一看臣子在背對著自己時的真正面目
皇帝之難,便在于君臣之間時時刻刻無所不在的揣摩與猜測,這也算是君王心頭之疾了。而陳瀅話中之意,卻是正正切中帝心。
她愿意提供的探案記錄,或許,便是為這位皇帝陛下撕開了濃霧的一角,讓他得以窺探這些臣子的真實面目。
所謂管中窺豹,即便陳瀅能夠提供的內容極其有限,卻也不啻于讓皇帝多了一個了解臣子的渠道。
“這倒也有趣。”元嘉帝終是開了口,語中不辨喜怒。
陳瀅微微垂首,恭聲道:“啟稟陛下,臣女自小便對查案子極有興趣,也為此學習了不少東西,掌握了不少探案知識,臣女斷案的手段想必陛下也早就聽說了,臣女就不在此自吹自擂了。臣女只想說,雖然不是男兒,但臣女卻也希望學以致用。萬望陛下允準。”
這是給出了一個明面兒上的理由,把話頭送到了元嘉帝的跟前。
元嘉帝沉吟了片刻,便將食指在御案上輕輕一叩,淡聲道:“既如此,便瞧在你救駕有功的份兒上,朕準了你就是。”
陳瀅大松了一口氣,再度躬腰謝恩。
無論元嘉帝是對她的提議動了心,還是只是單純地覺得有趣好玩兒,這一句口諭,無疑又讓她多了個走出閨閣的理由。
自然,對于自己呈上的探案記錄,她并不是特別擔心。
她只答應元嘉帝記錄案件詳情,并沒應下別的。到時候她呈給元嘉帝的,也只會是與案件相關的內容,而其余無關的部分,她絕不會記錄在冊。
至于她記下來的那些東西,會不會讓元嘉帝從中得到他想要的,那就不是陳瀅能夠左右的了。若是真有官員貪贓枉法,陳瀅也不介意負起舉報之責。
現在的她,不僅是國公府三女,更是一名偵探。
御賜的。
有了這重保障,她的天地、她身外的那面圍墻,是不是能夠就此得以拓寬一些而她要做的那些事,是不是亦能夠就此多一重保障
陳瀅不知道,也無法預料。
她正走在一條從不曾有人踏足的路上,前途未卜,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辭出宣德殿后,仍舊是由孫朝禮陪著同,一行人按原路而返。
許是心愿得償的緣故,回去的這一路,陳瀅只覺得陽光明麗、風色溫柔,處處皆是風景,就連那千篇一律的夾道與宮墻,此刻瞧來也覺美好。
一行人安靜地自夾道中而出,便踏上了那條植滿垂楊的寬敞宮道。
由此處往前再轉兩個彎,便是那道側門,而只要出了這道門,陳瀅今日的進宮之行,便也算是徹底地結束了。
她無聲地吁了口氣,正自徐步前行,忽見前方轉角處現出一行人,打頭的男子著一襲玄色袞服,長身玉立、俊美耀目,正是太子殿下。
陳瀅先是一怔,旋即停步避立在道邊,耳聽得靴聲橐駝,越行越近,最后停在了她的身前。
陳瀅依照禮儀屈身行禮,一旁的孫朝禮并幾名宮人也都深深地彎下了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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