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是大工業區的孩子,雖然本星球已經落后于這個時代,很多年都沒能加入到工業序列里,但我們都清楚這個世界是怎么運行的。”
一個膚色黝黑、滿頭花白卷發的、穿著舊式工布裝的老人在主席臺上憤怒地揮舞著手臂,大聲說道:“按照從前的規章制度,所有太空煉化爐都在超級電腦的全程監控之下,能量強度絕對不會觸碰到危險區域,為什么會帶出一條空間裂縫,繼而發生了數天前的那次爆炸?”
另一位穿著正裝、戴著眼鏡的男子想要打斷那位老人的講話,卻被他粗魯地推到了一邊。老人繼續大聲說道:“從去年開始的星球封閉開始,到這次的所謂爆炸,再到剛才政府發布的緊急警報,全部都是星河聯盟當局的陰謀!他們想要拋棄我們這些負累,不想要再承擔政府的義務,想把我們趕到地底!”
有人終于受不了,站起身來反駁道:“兩次爆炸都有詳細的數據報告,你為什么不看一眼?”
那位老人更加憤怒,用力地砸了一下主席臺的桌子,說道:“就算是真的爆炸,那也是幾十光年外的事情,我只上過初級技校也知道宇宙里沒有比光更快的事物,光都要走幾十年,難道暗物之海的怪物明天就能出現在我們眼前?為什么我們要為那么遙遠的事情,現在就付出如此大的代價?”
伊芙女士站在會場的門口,看著遠處主席臺上的爭論,忍不住搖了搖頭。這位工會執行長還是這樣的粗魯而且沒有文化,市長先生根本就不應該把寶貴的時間拿來說服他,甚至就不應該讓他發言。
激烈的爭論沒有持續太長時間,因為就算有人支持那位老人的立場,也沒辦法公開站出來支持他的愚蠢觀點。
前后兩次爆炸都是在同一顆行星級別工廠,離他們所在的星球確實有六十幾光年,但有個最大的問題就在于,暗物之海是可以通過扭率空洞的,甚至星河聯盟科學界一直有一種猜想,認為暗物之海的主體世界本來就在扭率空洞當中。
如果暗物之海真的通過那條空間裂縫入侵蝎尾工業區,那么誰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會來到這顆星球,但肯定不需要幾十年時間,甚至真的有可能再過幾十天就降臨在所有人眼前。
幾名老年議員用同樣粗魯的方式把那位老年工會執行長從主席臺上趕了下去,市長先生心有余悸地擦了擦汗水以及眼鏡,開始對市議員們以及各部門的官員進行工作安排。
當聽到相關部門主官表示地底基地的檢查還沒有完成的時候,這位好脾氣的市長先生終于忍不住了,近乎咆哮道:“上次爆炸后就讓你們開始檢查,為什么還沒有完成!”
那名部門主官像市長先生剛才那樣擦掉了額上的冷汗,有些窘迫說道:“地底基地從來沒有正式開啟過,也沒有人想到有一天真的會啟用,每年的例行檢查都只是遠程數據檢查,這才……幾天時間,實在是沒有辦法完成。”
市長先生可不會接受這樣的理由,喊道:“封鎖期已經一年多了!去年會上我就說過,趁著事務少剛好可以把這幾項工作完成,你聽到哪里去了?”
像伊芙一樣忍受不了這種無止境、而且無意義的爭吵的基層工作人員很多,會場里到處都響起了嗡嗡的議論聲,竟把官員們的爭吵聲都壓了下去。伊芙找到自己的事務主官,低聲說了幾句什么。那名事務主官以最快的速度來到主席臺前,與市長的秘書又說了幾句話。接著秘書又把那些話轉到了市先生的耳中。
市長先生沉默了會兒,搖頭說道:“不要指望軍方,我也沒有面子調戰艦過來,艦隊的首要任務肯定是封鎖大工業區……”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那名蒼老的工會執行長在臺下再次喊了起來:“那些戰艦過來有什么用!難道讓他們消耗我們的儲備糧嗎!”
市長先生就當沒有聽見他的話以及會場里人們的議論聲,對圍在身邊的秘書以及各部門主官說道:“按照城市聯席會的精神以及聯盟的命令,讓所有居民都做好進入地底基地的準備,如果暗物之海真的過來了,立刻開始轉移,然后等待救援。”
先前接受質詢的那名部門主官有些猶豫問道:“真的……不試試請軍方派戰艦來撤離嗎?”
“太遠了。”市長先生揉了揉眼睛才發現說話的是他,頓時來了脾氣,吼道:“你還留在這里做什么,趕緊去檢查!”
沒用多長時間,會場里的各級官員以及行政事務人員還有城市各處的工作人員,手環上都彈出來了自己的工作列表。
伊芙看著列表上的指令,轉身離開了會場,要在三天時間里完成她那片街區的準備工作,時間非常急迫,只怕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了。
想到這點,經過大廳的時候,她直接抓了幾袋干面包塞進了公文包里,又拿了一塊咬在嘴里,加快腳步向樓外走去,越來越快,就像是跑步一樣。
少女靜靜看著溫泉上空的星圖。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浴衣上的那些碎花比平時顯得更加鮮艷。
星圖上出現了很多只有她才能看懂的機械字符,代表著中央電腦運算核心的提示以及流程規劃。
蝎尾星云工業區出現的那道空間裂縫又變大了,第四次融蝕再次宣告失敗。
星鋒艦隊的第十三艦隊將在三十七個小時后抵達事發星域,其余的戰艦也在以最快速度前去救援,那些戰艦上一共有四名破繭者。
現在最大的問題是,如果暗物之海真的通過了那條空間裂縫,局面無法控制,是不是要進行大撤離。
蝎尾星云那邊是星河聯盟的重工業中心以及重要的資源星域之一,居住的人類數量倒不是太多,只有七億人不到。只需要一個整編艦隊便能完成撤離,可那樣的話就需要打開蝎尾星云與主星這邊的空間通道。
——那些空間通道已經關閉了一年多時間。
如果只是井九還好,現在確定他與雪姬在一起,如果他們通過空間通道來到這邊,那該怎么辦?她沒有思考太長時間便做出了決定,重新開啟空間通道,讓陳崖帶著艦隊以最快的速度趕過去,做好撤離準備。
如果不是為了殺一個回馬槍,抓到丹先生,陳崖這時候應該已經抵達了那個行星工廠,背著核動力爐,拿著噴射器,開始對那條空間裂縫進行融蝕。
想到這點,他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行星工廠的爆炸,直接導致了三百多名工人的死亡,從空間裂縫里飄過來的暗物之海,又浸染了一千多名工人,最麻煩的是,那條空間裂縫還在擴張,甚至已經快要超過當年星門基地的那條空間裂縫。
當然真正的麻煩是空間裂縫的那邊。前方戰艦的回報非常明確,那邊是暗物之海的海底,甚至飛過去的探測器最后傳回的昏暗畫面上隱隱可以看到一些觸手形狀的事物。
如果真的是母巢,這就更麻煩了。
好在宇宙浩瀚,空間真的很大,就算暗物之海以及其浸染形成的怪物可以通過扭率空洞,也只是無意識地流淌,想要威脅到在那片星域生活的七億人類還需要一段時間。想到井九還在那邊,他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打開加密通訊,聯系上遠方的857基地,說道:“準備好了嗎?”
飛船不停離開857行星地面,帶起一些微風,吹拂的那些死亡孢子滿天亂飛,讓黑白兩色的世界多了一些魔幻的色彩。
那些飛船陸續進入大氣層外的戰艦,然后戰艦離開星系,來到外層太空里進入大型戰艦,最終在更遙遠的太空通道里編入一支臨編艦隊。
857基地是星河聯盟最隱秘的地方,但如果以距離算離蝎尾星云不算太遠,軍方想要支援發生爆炸的行星工廠,從這里出發最快。還有個沒人知道的原因———圣人曾舉一直在這里。
在破繭者里曾圣人的境界極高,而且對付暗物之海有非常豐富的經驗。去年有艘戰艦被暗物之海浸染,便是他與沈云埋去處理的。
臨編艦隊駛入扭率空洞,窗外的光線消失無蹤,房間里的自照明開啟。艦長走進艦首的那個房間,看著窗前的那個身影,想到失蹤的首席顧問先生,沉默片刻后說道:“謝謝您。”
曾舉轉身看著艦長微微一笑,說道:“這是我應該做的事情。”
這句話在很多時候都容易被誤會為敷衍,但從他的嘴里說出來卻很真誠。
那位艦長叫做姜知星,是烈陽號戰艦的艦長。
這艘戰艦自然就是烈陽號。
霧外星系那場大戰之后,烈陽號戰艦受損嚴重,從姜知星到普通士兵所有人都被關進軍事監獄。直到前些天,曾舉憑借自己的強大影響力,強行把他們從軍事監獄里放了進來,恰好烈陽號戰艦這時候也修好了。
沒用過多長時間,烈陽號戰艦便與別的同伴一道駛出了扭率空洞,來到了蝎尾星云。這里距離發生爆炸的夢火行星工業基地還有很遙遠的距離,肉眼根本無法看到,但遠程通訊系統已經可以幫助他們看到真實的畫面,看著光幕上熊熊燃燒的行星以及其間若隱若現的黑點,姜知星的神情變得非常凝重。
這是星門基地被暗物之海入侵以來,星河聯盟面臨的最大災難前兆。
曾舉不是很緊張,因為現在的星河聯盟比數十年前要強大很多,而且已經有一位非常強大的飛升者到了那里,就算守不住也能拖些時間,最重要的是人類的運氣真的不錯,應該不會出大事。
“運氣?”姜知星不解問道。
“就算堵不住那道空間裂縫,怪物們落在某些星球上,也不會浸染太多生命。”
曾舉的理由非常明確。井九失蹤后,蝎尾星云與星河聯盟主星域的空間通道被全部隔斷,各星球嚴禁任何飛行器起落,政府以及社會體系里的各個組織都進入了緊急狀態,星鋒艦隊長時間在這片星域巡游,現在面對突發狀況,人類社會無論效率還是調動能力都要比往年強大無數倍。
光幕上的畫面越來越穩定,通訊系統可以保證進入全星域廣播。曾舉沉默了會兒,伸手打開通訊開關,開始向晚蝎星云的所有戰艦、各星球政府發布命令。
陳崖與他的艦隊還在主星域,沒有人的權限比他更高,他的命令與封建王朝的圣旨沒有任何區別,甚至更加嚴苛,必須得到不打折扣的執行。
離爆炸現場最近的星鋒艦隊一三艦隊以最快速度前去支援,遠方的三千多艘戰艦則被命令迅速向各星系散開,但凡兩次空間躍遷能夠抵達的人類居住星球,都必須做好撤退的準備。
姜知星做了一個簡單的計算便發現第一期便有三億人可能需要撤離,不禁有些擔心,說道:“能行嗎?”
“中央電腦計算過,沒有問題。”
曾舉不在意這些細節,看著光幕上燃燒的行星,看著光焰里那個若隱若現的小黑點,深深地吸了口氣。
不管是撤退還是就地待援,都是預案里的正規流程,解決這件事情的關鍵還是能不能堵住那道空間裂縫。
那位最早趕到燃燒行星的飛升者很強大,劍意森然無情,問題是那道空間裂縫太大,想要一邊作戰一邊融蝕只怕很難,甚至……有危險。如果沈云埋在就好了,他的戰力絕對不弱于那位飛升者,身體強度更是遠遠超過對方,就像在黃玉二號行星上那樣……
曾舉覺得眉間有些發悶,抬起手輕輕揉了揉,不再想這些問題。
姜知星看著他的神情,下意識里說道:“要不要……給您煮壺熱茶?”
從星門基地到主星再到857基地再到霧外星系,他看習慣了鐘李子、花溪給井九煮茶的畫面。
曾舉放下手,微笑說道:“我喝水就行。”
修道者不在意享受,不管茶還是酒很多時候只是用來看的,或者寄托著某些意味。
星河聯盟的人們對茶葉的愛好也不多,更愿意臣服在各種碳酸飲料與微量藥劑之下,反正有基因優化與武道修行,那些刺激帶來的輕微損害不需要太在意。
烈陽號戰艦的生活區里擺著各式各樣的飲料,只有角落里放著一些簡易的茶包。
十幾名857基地研究人員坐在生活區里,端著酒與各種飲料低聲議論著什么。他們對暗物之海怪物進行了多年研究,經驗非常豐富,想來在這次突發事件里應該能起到很重要的作用。
一名研究員蹲在柜子角落里,看著那些茶包上的文字,好奇地拿起來聞了聞,有些失望地搖了搖頭,看來不是很滿意。
最終他挑了一包茉莉花茶,因為某些原因他對茉莉花有種親切感,前些年妻子知道他的愛好經常給他沖茉莉花茶,現在已經有好幾年沒有喝到了。
茶包被無理地撕開,里面的茶葉與花瓣被粗魯地倒入杯中,沸騰的水從自動感應出口落下,沖得深綠的茶葉與微白的細微花瓣不停旋轉,漸漸散發出更濃的香味——香味主要是花香,茶香全被掩了下去。
那名研究員再次失望地搖了搖頭,身上的那件灰色格子襯衣,隨著他的身體擺動而顫抖起來,形成如同馬賽克般的效果。(實在是想不到合適的新說法,所以還是用馬賽克了)
不管是這些茶包,還是過沸的水以及毫不燙手的隔熱杯,都讓他不滿意。
這個世界有很多有趣的、好玩的、有用的東西,但沒有好鐵壺,沒有好茶杯,沒有好茶葉。
他端著散發著熱氣的大茶杯,向工作區走去。同事在身后喊了兩聲,他把黑框眼鏡往鼻梁上推了推,說自己還有個推演計算沒有完成。
伴著嘀的一聲輕響,手環散發出亮光,調出相應的秘密資料,以立體光幕的形式緩慢流轉。灰格子襯衫研究員靠到椅子上,靜靜看著那些畫面與數據,舉起手里的茶杯吹了兩口氣,然后暖暖地吸了一口。
他舉著茶杯的是右手,手腕上有個銀色手鐲,表面流動著光線,給人一種特別靈動的感覺,仿佛時刻準備著活過來,然后去戰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