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劍溪變成了一根銀鞭。
它從青山群峰間飛出。
穿過風雪。
打碎星光。
破開虛境。
落在數千里之外的濁水上空。
溪水為鞭,至柔至勝,無形亦無意。
白刃就算是仙人,也無法避開。
銀鞭打中她的腳踝,柔軟地繞了三圈,系了一個死結,然后把她拖回了青山群峰之間。
衣裙微破,金光飄落,此刻的仙人看著有些狼狽。
她盯著井九,沉聲喝道:“這是什么鬼東西?”
井九說道:“你飛升之前給云夢山留下六道仙箓,青山宗歷代祖師飛升的時候當然也會留下些東西。”
他的聲音回蕩在風雪以及群峰之間。
場間一片嘩然,接著是死一般的沉默。
是的,洗劍溪就是青山祖師留給弟子們的鎮山法寶。
若真有仙人級別的強者,來到青山放肆,這鞭子可以用來打人,也可以用來捆人。
“青山宗太陰險了!”
白刃的臉色有些蒼白,眼里有些痛楚的意味,更多的是憤怒。
飛升之前,她是中州派的掌門真人,是白家的先人。
飛升之后,她是真正的仙人。
哪怕是先前與雪姬戰斗的時候她受了些傷,也不像此時這般狼狽。
一道難以想象的威壓,從她的身體里生出,帶著仿佛實質般的金光,向著群峰間落下。
衣袂輕飄,無風而動。
那道銀鞭,在夜風里被繃的極直,仿佛隨時會斷裂,卻又始終沒有斷裂。
冰晶與雪花落在那根銀鞭上,漸漸把顏色變白。
“就憑這根鞭子想留住我?”
白刃看著井九沉聲喝道。
井九的手在風雪里握著虛空。
那根鞭子若隱若現。
“我說過,我的目的是殺死你。”他說道。
白刃說道:“仙人不死的道理,難道你不明白?”
井九平靜說道:“上次在朝歌城你是怎么死的?”
白刃神情漠然說道:“那不過是我的一道分身,而且青山劍陣已經被你們自己毀了。”
承天劍在太平真人與井九的手里變成了無數塊廢鐵。
青山劍陣就此崩解。
雖然那些劍還在。
但沒有了承天劍,沒有了陣法,還有什么力量能夠帶動那些劍?
那不是屬于人間的力量。
此時的局勢無比緊張。
就像那根洗劍溪化作的鞭子般緊繃。
沒有任何人敢發出聲音。
風雪群峰,異常安靜。
就在這個時候,一道很奇怪的聲音響了起來。
“嚶嚶。”
人們望向聲音起處,發現這聲音竟是雪國女王發出來的,不由很是吃驚。
這位朝天大陸最可怕、最強大的生命,居然就像牙牙學語的小孩,或者是不會說話……
“你嗎?”
白刃看著雪姬嘲弄說道:“你徒有一身蠻力神通,連交流都不會,又如何懂得如何使用神通?”
雪國女王的神通足以震撼天地,想要殺死天地之外的仙人,卻需要某種方式把神通變成更加有效的攻擊手段。
對人族修行者來說,那種方式便是劍道或者道法。
在她漫長的生命里從來沒有學過道法,可能是沒有必要,因為朝天大陸沒有什么生命能威脅到她。
在很多猜測里甚至認為,因為天道至公,雪國女王也許根本無法學會道法。
可真的是這樣嗎?
卓如歲沒有看著夜空里的白刃仙人,也沒有看著雪國女王,而是盯著懸崖邊某處。
那里的積雪半掩著半截灰色飛劍,那是他可憐的吞舟殘骸。
他盯著那里,不是心疼不舍,而是因為他發現……吞舟劍正在微微顫動,漸漸從雪地里鉆了出來!
嗖的一聲,吞舟殘劍破空而去!
緊接著,先前那些散落在各處的飛劍,都受到了某種無形力量的牽引,紛紛自雪地里、崖縫里飛了出來,向著某處而去。
云行峰頂,平詠佳的雙腳忽然離開了地面,驚慌失措之間,發現身周那些劍意凌亂而混亂的飛劍,忽然間振奮起來,成群結隊向著夜空而去!
無數道飛劍離開青山弟子,離開群峰,向著夜空而去,在星光照耀下,如萬道銀鱗。
青山劍陣在這一刻,仿佛重生了!
無數道飛劍向著夜空而去。
萬劍所指之處,是仙人。
比這些飛劍更快的是雪國女王自己。
她背著雙手,看著越來越近的白刃,眼里沒有任何情緒。
無數道飛劍在身后。
此時的她就像是一位劍道萬古未有的大宗師!
學不會人族的道法?當年在大原城外的三千院里,她只看了兩眼,便學會了承天劍。
在青山劍獄的這一百多年里,她借著那條通道里的千里冰封劍陣,更是學會了井九的所有劍法!
這就是朝天大陸最高階的生命。
不管是景陽還是白刃,都沒有資格在她面前談什么修道天賦。
白刃的雙眼無比明亮,生出強烈的警惕,想要避開這片劍雨以及雪國女王的鋒芒,卻被井九手里的鞭子系住,無法分離。
擦擦兩聲輕響,雪姬來到她的身前,雙手落在她的肩上,高度剛好平齊。
看著那雙幽黑眼眸里的冷酷意味,白刃知道不妙,發出一聲憤怒的清鳴。
這一道仙音如簫如笛,更如風雷,在夜空里連環炸開。
無數道金光從她的衣袂間射出,毫不留情地穿過雪姬的身體。
嗤嗤嗤嗤,密集而可怕的穿透聲音里,雪姬的身體上出現數千道極細的小洞,濺出無數道清水。
那些清水剛剛離開她的身軀,便被強大的仙識震碎,變成一片霧氣。
霧氣被劍影所亂。
劍鳴當空。
無數道青山飛劍飛入霧氣之中,穿過了白刃的身體。
雪國女王神情漠然松開雙手,向著地面飄落。
夜空里,白刃仙人望向自己的身體,微微挑眉,似乎有些不理解發生了何事。
下一刻。
滿天繁星忽然變得極其明亮,夜色驟無,仿佛來到白天。
無數仙氣從白刃的身軀里噴涌而出,如金色的氣浪向著四面八方而去!
這一刻的她,就像是太陽。
通天境大物離去,天地都會生出感應,更何況是一位仙人。
狂風呼嘯,仙氣橫流,夜如白晝,萬物復蘇,冰雪消融。
不知道隔了多長時間,天地間的巨大震動才漸漸平靜,青山群峰間那些垮塌的山崖表面生出了很多新草,斷折的蒼松林里生出了很多蘑菇。
夜空里繁星如前,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
仙人不在了。
那些金色的光點,那些威壓與仙識,都消失在了風中,只剩下一片虛無。
青山群峰死寂一片,如無人看守的巨大墳墓。
人們茫然地看著夜空,心里也只剩下一片虛無。
滿天風雪再起,雪姬從夜空里落下,落在了重新聚攏的云海之上,散發出來的寒意,瞬間把她腳下的云層凝成實質,結出無數冰晶。
仙氣在她的身上留下了無數道細洞,不停地淌著水,傷勢看著極重,她的眼神卻是極其冷漠驕傲。
親手殺死一名仙人,便是她也有些得意。
這時候發生了一幕很詭異的畫面。
一只甲蟲忽然出現在雪姬的臉上,然后慢慢從左至右爬過。
只有神末峰的人與卓如歲知道,這只甲蟲的名字叫做寒蟬。
隨著寒蟬的爬行,雪姬的臉上出現一條血線。
那道血線緩緩裂開。
就像咧嘴。
“呵呵”
一道聲音從那道咧開的血線里飄了出來。
那聲音很稚嫩,就像一個小女孩。
卻又無比冷酷而強大,像那座最高的冰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