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夜七點。
唐歡來到了之前與柯德親王共進晚餐的餐廳。
一間很寬敞，卻又無比壓抑的餐廳。
餐廳內沒有窗戶，燈光昏暗。
桌上的燭光雖然跳躍著明亮的光芒。可依舊無法掀開心中的陰霾。
此時的柯德親王，仿佛一下子蒼老了十幾歲——
按照華夏人對年齡的形容，柯德親王本就是半截身子入土之人。再老上十幾歲，那已然是油盡燈枯，離死不遠了。
事實上，女王陛下已經很明確地警告唐歡了。
別報以什么慈悲之心，今晚，柯德親王必死無疑。
誰也不可能救他。
就算是唐歡親自出面，也絕無商量的余地。
這不僅僅是女王陛下一個人的意思，霍爾親王，同樣對柯德親王這個老皇叔有必殺之心。
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這無異于找死。
柯德親王用這個危險的念頭，讓他堅強的活到了今天。其實已經夠本了。
要不然，五十年前的柯德親王，就該伴隨他的奪權失敗，而選擇死亡。
他恥辱的，絕望的茍活了五十載。
他嘗試著給自己找一個活下去的理由。
這個理由，讓他堅持了半世紀。
他甚至比很多普通老人活的更持久，更漫長。
他已經無憾了。
除了沒能在這場皇權之爭中走到最后，并打一場漂亮的離場之戰。
可他實在沒有資本與強大的女王陛下和霍爾親王硬碰硬。
那二人，代表的是皇權最高掌控者。是擁有豐富資源和政治背景的強者。
而他，只不過是一個在孤島上茍延殘喘了五十年的老皇叔。
他本就沒有任何實力，去和女王陛下那對兄妹正面對抗。
“我是不是很可笑？”
唐歡沉默地入座之后，柯德親王那雙渾濁的眸子掃視了唐歡一眼。
“華夏有一句老話，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唐歡溫和地說道。“每個人都有著自己的煩惱和困惑。也許一步就能跨過去。也許，用盡一生也走不過去。”
“那我就是后者。”柯德親王嗓音落寞道。“用盡一生，也走不出這座孤島。”
唐歡抿唇說道：“您的身體里，流淌的是皇室血脈。而這座圣島，更是皇室的龍脈。葬在這里，不應該是皇室成員的驕傲嗎？”
唐歡盡可能用安撫的話語寬慰柯德親王。
可他同樣知道，對柯德親王而言，這座孤島不亞于地獄。他對這里的痛恨與厭惡，遠比唐歡想象中還要深遠。
就連唐歡都并不喜歡這座陰氣森森的孤島。柯德親王會喜歡嗎？
要知道，他已經被困在這座孤島半個世紀了。
每天看著相同的日出與日落，每天吃著一成不變的飯菜。過著毫無意外、驚喜、悲喜的乏味生活。
這世上，恐怕再無第二人，比柯德親王更厭惡這座孤島了。
“我想離開這里。”柯德親王張了張嘴。說得毫無底氣。“不管是活著離開，還是死了離開。”
“我討厭這里，痛恨這里。”柯德親王忽然有些憤怒，有些生氣。“這個鬼地方困了我五十年。我恨極了這里。”
唐歡苦澀地笑了笑。
柯德親王的結局，女王陛下已經提前通知唐歡了。
柯德親王本身，想必也早就料到了自己的結局。
他想離開這里。
不論死活。
但現在，他卻連這么一點卑微的愿望，都無法實現。
唐歡能幫他嗎？
唐歡不能。
非不愿意，而是無能為力。
柯德親王是皇室老皇叔。更是女王陛下與霍爾親王的長輩。他的死，必定要在孤島上厚葬。甚至要列入祖宗的牌位。
皇室豈能允許老皇叔的尸骨離開這座孤島？
哪怕是將來的女王陛下百年之后，也要落葉歸根，葬于此地。
柯德親王，更得如此。
他的死，也一定是自然死亡。然后被皇室厚葬。
離開這座孤島，萬一引發什么后遺癥。責任誰來承擔？
唐歡承擔不起。
女王陛下也絕不希望發生這樣的意外。
“抱歉。”唐歡苦澀道。“也許這世上無人可以帶您離開。”
“是啊。的確沒人能幫我。”柯德親王沉悶地點上一支煙。嗓音沙啞道。“連我自己都幫不了我自己。我又怎么能指望別人呢？”
“除此之外，您還有什么其他心愿嗎？”唐歡動了惻隱之心。
他并不討厭這個腐朽的老皇叔。
相反，在有過幾次談話之后，他與這位老皇叔，還頗為投機。
加上老皇叔那悲慘的命運，絕望的人生。
唐歡希望能幫幫老皇叔。
也算是聊表心意吧。
“唐先生。如果你將來要成為名動天下的一代梟雄。那你還需要漫長的成長過程。”柯德親王意味深長道。“你太心慈手軟了。有婦人之仁。”
柯德親王擲地有聲道：“瞧瞧當今的女王陛下。她看似圣潔善良，是國民心中的女神。可她的手腕，她的殘暴，她的冷酷無情。就連我，也自嘆不如。”
“唐老板曾說過一句話。”柯德親王緬懷起那位蓋世無雙的唐家老太爺。“一將功成萬骨枯。無毒不丈夫。”
“你的仁慈，將是對你最致命的威脅。”柯德親王用一種另類的方式拒絕了唐歡的幫助。
唐歡苦笑一聲，點頭道：“受教了。”
老皇叔端起酒杯，蒼老的臉龐上掠過一抹從未有過的笑容：“來，唐先生，陪我醉一場。”
唐歡先是一愣，旋即舉起酒杯道：“恭敬不如從命。”
老皇叔一飲而盡。那渾濁的眸子忽然變得明亮起來。
就仿佛是回光返照，老皇叔竟是念起一段華夏豪放派詞：“將進酒，杯莫停，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
半世紀的皇室恩怨，由他結束，由他開始。
人類的爭斗，從未停歇。
老皇叔倒下了。
霍爾親王，強勢崛起。展開了新一輪的斗爭。
往后呢？
這場皇權之爭會因為某個人的倒下，而從此終結嗎？
絕不可能。
這場皇權之爭，何嘗不是側面勾勒了在四九城等待著唐歡的暗潮？
一切的恩怨情仇，會結束嗎？
一代新人換舊人，也許就算唐歡百年歸老，戰爭，依舊不會停息。
只不過換了一波人重新來過罷了。
也許主次換位，但永不會終結。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
唐歡苦澀地笑了笑。
你老皇叔郁郁寡歡，女王陛下的境況，就真的如此美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