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鈞感覺自己的心臟在不爭氣的瘋狂跳動,他看著張越,眼中的興奮之色,已經溢于言表。
他清楚,張越向他傳達的訊息意味著什么?
是未來,是保障!
若在當今天子還在位之時,就能夠確立長孫為隔代君主。
那么……
類似自己這樣的潛邸之臣,未來的前途下限,起碼也是兩千石!
甚至說不定能有封侯拜相的機會呢!
只是想著,就已經是興奮難耐了。
勉勉強強,收系住內心的狂喜之情,桑鈞低頭岔開話題,道:“侍中公,如今天色也不早了,不如就讓下官陪同侍中考察一下工坊園的各處如何?”
張越點點頭,道:“就有勞桑令吏了……”
他回過頭,看著一旁的陳萬年,陳萬年的臉色,現在也變得無比潮紅了。
毋庸置疑,他也接受到訊息了。
很快,差不多整個新豐的官僚結構,都會得到這個訊息。
從長孫變成太孫,一字之隔,地位卻是千差萬別。
畢竟,再厲害的長孫也只是長孫而已。
在母以子貴,子以母貴的漢室,劉進的出身其實并不好。
他是史良娣所出,不是太子妃王氏的嫡出。
母族背景也不深厚,其母族史家只是鴻固原的一個地主人家,平平無奇。
家里面既沒有大將,也沒有位高權重的高階官員。
而太子據卻還有三個兒子。
在事實上來說,現在的劉進能有現在的地位,依靠的是來自當今天子的寵溺。
太子據本人雖然也喜歡這個長子,然而……
宮廷里的事情,誰說得準?
未來的事情,誰又說得清楚?
況且,張越其實也不是很放心太子劉據。
這位太子是個君子,素喜敦厚文靜,這自然是優點,但換一個角度想想,是不是就說明這位太子殿下其實耳根子軟,性格優柔寡斷,容易被他人影響呢?
所以,為免夜長夢多,也為了讓其他人放心,更為了將來,劉進必須從長孫變成太孫。
這個事情只要成了。
那么未來,縱然劉據登基了,卻也再沒有辦法廢長立幼,這對于所有人來說都是一個好事情。
只是,這個事情,操作起來,不是那么容易。
張越還得捋一捋關系,好好想想怎么操作。
在事前,他還得和劉進、劉據父子好好談談,讓劉據也能接受這個事情。
畢竟,若無劉據首肯與支持,此事就幾乎沒有什么操作空間了。
想著這個事情,張越就有些頭疼。
感覺無比棘手和麻煩。
但卻偏偏不得不去做,甚至只能去做!
因為……
下面的人,都在指著他這個上官,帶領大家伙一起建小康,致太平,順便走上人生巔峰。
這些人中,能拿理想與夢想當飯吃的,終究只是少數。
大多數人,肯定指望著跟著張越和劉進,逆襲貴富美,出任兩千石,走上人生巔峰。
張越若是一直拖著不肯給他們希望,時間一久看不到希望的人,當然會用腳投票,做出他們的選擇。
天授不取,必遭天譴!
想到這里,張越也是無奈的嘆了口氣,在陳萬年和桑鈞的簇擁下,步出工商署官邸,來到了少府的工坊之中。
這里已經徹底變成了西元前東北亞地區,技術水平最高的手工業工坊之一!
工坊之內,數百間大大小小的房子,連綿不絕,一千多少府能工巧匠與兩千多官奴婢,在其中穿梭往來。
尤為矚目的,當屬被建在工坊核心地帶的五座大型冶煉爐。
張越目測,這五座冶鐵爐,最矮的恐怕也有三米多高,最高的可能超過五米。
滾滾濃煙從爐上升騰而起,爐的四面開有風口,安裝著少府制造的鼓橐。
所謂鼓橐,其實是鼓風機的原始形態。
從外表上看,它是一種由牛皮縫制起來的皮囊,可能里面安裝了撐環與擋板,可以通過人力鼓風進入冶煉爐之中,使得爐溫升高。
成源無比驕傲的站在這五座豎爐前,向張越介紹著:“侍中,僅僅是這五座豎爐,每日便可出精鐵兩三千斤!”
“只是可惜,新豐縣本身沒有鐵礦,只能從藍田的鐵官處采購來冶煉的生鐵……”
張越抬起頭,望著這些豎爐,腦海中無數資料與消息閃過。
蘭臺記載的數據和后世的數據,立刻就綜合到一起,讓他在腦海中形成這些豎爐的基本參數與三維結構圖。
它們應該是一種標準的豎爐。
所謂豎爐,顧名思義,就是直立的冶鐵爐。
這是冶鐵技術在漢代進步標志之一——舊秦和戰國時期,鐵已經開始被諸夏民族冶煉和運用在各個領域。
但是彼時,冶鐵技術不過關。
煉出來的鐵,質量差,含硫量高,易脆易斷,與之相比當時已經成熟的青銅技術,要可靠和穩定的多。
所以,戰國時代的結局是——大規模制造和使用青銅兵器的秦國,靠著登峰造極的青銅技術,吊打了使用各先進的鐵兵器的東方列國,完成統一!
但在漢季,一切都改變了。
因為,冶鐵爐出現了!
當這種劃時代的高爐出現,立刻就淘汰掉了舊有的坩爐煉鐵。
特別是在漢少府和那些曾經的超級鐵商工坊之中,大型冶鐵爐,迅速的淘汰掉了坩爐和曾經的青銅冶煉業。
至遲在當今天子統治時期,豎爐技術開始出現。
并立刻取代其他舊有的冶鐵爐。
這種豎爐,可能以后世的眼光來看,充斥著各種缺陷和不安全的設計、不合理的地方。
但在當代,卻是漢家強大的根基之一。
因為……
以張越所知,后世的考古學家曾經發現和出土了大量漢代豎爐遺址。
經過復原后,人們得出一個結論——這種豎爐,平均每日可以出鐵0.51噸,或者冶煉200公斤以上的精鐵。
尤其是在古滎鎮出土的完整漢代中葉豎爐,讓人嘆為觀止。
而綜合蘭臺的記錄與后世考古發現的數據。
張越現在已經知道,這些豎爐是用耐火的鋁土以版筑法夯成。
四周爐壁,使用大量的耐火石英石燒制的耐火磚。
擁有外部加料口和多個人力鼓橐。
而眼前這五座豎爐,最矮的恐怕也有三米高,最高的甚至可能達到了五米!
屬于本時代最好的冶鐵爐!
保守估計,僅僅是這五座豎爐,只要原料充足,每日可煉精鐵三千斤。
也就是1.5噸以上的精鐵。
技術水平已經接近了西方歐陸十七世紀末的冶鐵技術。
只是……
“還是不夠啊……”張越在心里想著。
目前,漢家天下的冶鐵產量,大約是每年兩百萬斤到兩百五十萬斤左右。
大約相當于50007000噸左右的生鐵年產量。
這么點產量,怕是連后世一個淘汰的粗鋼廠的一周產量也不如。
而天下每年的生鐵需求量,卻遠超這個數字。
所以,漢家的鐵器一直供不應求,以至于國家每年能通過官營鐵器,獲利數萬萬!
只是在目前來說,新豐的冶煉規模也差不多到極限了。
主要是因為新豐沒有鐵礦,也沒有煤炭。
只能從藍田縣的鐵官那購入。
而藍田縣的鐵官,每月的產鐵規模也有限的很。
現在,漢家已知的富鐵礦,都在蜀郡、南陽和齊魯。
所以呢,在新豐發展超大型冶鐵工業,幾乎沒有什么未來。
但是,發展高端煉鋼技術,卻是可行的。
畢竟,少府每年都會有數十萬斤的廢舊鐵器要處理。
這些廢舊鐵器,基本都是從漢軍退役的兵器或者官奴婢、刑徒們用爛的各種工具。
少府一般選擇將它們回爐,再制造成新的武器和工具。
若能解決高爐煉鋼的技術難題,那么就可以從少府手里,拿到這些廢棄鐵器,將它們變成粗鋼甚至是性能優越的鋼鐵!
而這將是一筆巨大的收入!
這樣想著,張越就下定了決心。
鋼鐵,哪怕是粗鋼,在如今的漢室,也是奢侈品!
一把摻鋼的寶劍,常常作價數萬。
若是用精鋼打造的寶劍,百金、千金也只是等閑。
更關鍵的是,從鐵到鋼這是巨大的跨越。
少府的那些廢棄鐵器,若全部練成粗鋼,就是差不多一兩千噸的粗鋼,完全可以將漢軍的精銳的武器裝備換成全鋼兵器。
一下子就能將漢軍與匈奴軍隊的技術代差拉開一個時代。
張越知道,后世的煉鋼技術有平爐和轉爐之分,但他不是學工業的,對此也只是一知半解。
但,基本的常識,他還是知道的。
“成公……”張越對成源道:“本官有一個想法,能不能請少府的大匠們幫著實驗一下?”
“侍中請吩咐……”成源當然不無不可,這里多一個爐子也無所謂,對嗎?
張越看著眼前的這五個豎爐,想了想,道:“此爐外觀,依舊如豎爐吧……”
“就是爐壁,本官想用白云石和粘土燒制成爐壁……”
“然后,本官想讓工匠們,嘗試看看,能不能在冶煉過程中,投入些石灰粉,作為藥引……”
在后世的科普性書籍中,堿性底吹空氣煉鋼法是一個標志性的技術。
它的出現,令鋼鐵的脫硫和脫磷問題得到了解決。
當然,在如今來說,豎爐的技術有其瓶頸,可能做不到工業革命時期的煉鋼爐的水平。
但,若只是用廢鐵煉鋼的話,加入這個改進,或許能夠得到質量不錯的粗鋼。
實在不行,也能得到雜質較少的精鐵嘛!
反正,試一試又不會吃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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