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重情重義,能與姑娘結交之人都是有福氣的。”佛八爺想起了在京城的種種驚心動魄。
朱攸寧明白他的意思,感激的道:“哪里,那些都不算什么。只是這次勞動了八爺,小材大用,我心里著實過意不去,也多虧八爺肯幫忙。”
佛八爺正色垂首拱手,身子隨著車廂的行進而微微晃動,“姑娘千萬不必與我客氣。我是追隨姑娘而來,大事小情的只要姑娘吩咐,我必定義不容辭。何況這一次姑娘為的是友情,難得的是發小的情分,又怎么是小事?”
佛八爺的話說進了朱攸寧心里。
人活一世,總有一些東西比金錢、權力都要重要。
朱攸寧送佛八爺回了新買的宅子,再次道謝后才回了家,又讓竇婉婉送一趟信給她爹和兄長,讓竇家父子都聽李拓北的吩咐。
李拓北身體漸漸好轉,卻依舊沒查到是什么人在窗外監視,竇家父子來了,他索性就讓他們聽飛龍湯和佛跳墻的安排,以防千里之外的京城有什么超出他掌握的事發生。
待到他徹底痊愈,那幾天的郁悶也一掃而空了。
人就是這樣,鉆了牛角尖一時半刻想不開。可身體好了,心情明朗了,一下子也就想開了。
難道他能永遠躲著朱攸寧嗎?
他是個爺們,就算身不由己,該怎樣就怎樣,朱攸寧又沒對不起他,他這么對人家不但小家子氣,也未免太沒擔當了。
是以次日,李拓北就預備了許多果蔬菜肉去朱攸寧家里蹭飯。
白氏見了李拓北,拉著他坐下道:“我的兒,你這些日子沒來,福丫兒說你病了?身子可好一些嗎?”
李拓北笑道:“那天淋了雨,不慎染了風寒,如今已經大好了。小九妹妹呢?”
白氏笑道:“好了就好,我待會兒叫廚房預備你愛吃的,今晚就在家里吃飯。福丫兒下午叫手下一個什么人給叫走了。好像是生意上有什么事,還聽危急的。”
李拓北眨了眨眼,疑惑道:“小九妹妹又做了什么大買賣不成?還是杭州商會的人來找他?”
白氏心里咯噔一跳。
朱攸寧做長安錢莊的生意,這事除了他們自家人知道,朱家和李拓北這里都是瞞著的。
李拓北也太敏感了,幾句話居然就懷疑起來了。
白氏連忙岔開話題,說起了其他的。
李拓北雖然看起來大咧咧的,卻是粗中有細的一個人,他感覺到朱攸寧或許有什么秘密是他不知道的。不過他一點也不生氣,因為他也有秘密不能告訴朱攸寧,這樣一來倆人扯平了,他心里反倒安寧。
是以李拓北就與白氏聊了起來,還如往常一般。
此時的朱攸寧正在長安大酒樓二層的大廳里,與方文敬等幾位掌柜開會。
“東家,來提銀子的人越來越多,這樣下去可不行,咱們就算調集了人急忙送銀子來,怕也不夠老百姓們提的啊。”
方文敬已是焦頭爛額,眼窩深陷眼下漆黑,顯然已被折磨的不輕。
朱攸寧沉著臉,目光掃過屋內其余幾個面色同樣不好看的掌柜,最后又看向方文敬,緩聲道:“說吧,你瞞了我什么,瞞了多久。”
這一句便像是巴掌,打在方文敬臉上。
方文敬心里委屈!
朱攸寧當初開錢莊,他就是肱骨,朱攸寧不論是走南闖北還是后來閉關進學,錢莊都是他在打理。朱攸寧能把握的是錢莊發展的大方向,而開一個錢莊,大事小情又何止百件?他處理的事情多了去了,若是沒有他在,朱攸寧能坐穩這個位置,長安錢莊能開到分鋪布滿杭州府大小城鎮?
現在朱攸寧用這種語氣當著其余的掌柜們面前質問他,方文敬心里的火氣蹭蹭的往上冒,也顧不上戴著一慣老實的面具了。
“東家這話,我聽不懂了。我做的大事小情都是經過東家的手,您吩咐,我照辦,哪里就有什么隱瞞?”
“是嗎?”朱攸寧見方文敬的情緒不好,反而笑了,“那么方大掌柜能不能告訴我,咱們的客戶急忙取走銀子,是打算做什么去?”
方文敬有些不忿:“還不是您家的錢莊?小姐的堂兄接管了朱家錢莊,朱家錢莊對外存款的利息最高達到五分利,比咱們的一兩分多的多了,大伙兒這不就將銀子都取走去轉存朱家了么。”
此話一出,諸位掌柜面色都很凝重。
朱家是富陽縣的首富,又是百年傳承的大家族,且不說在杭州府,就只單論富陽這一畝三分地上,朱家所涉獵的行業就幾乎覆蓋了整個富陽,且全都能拔得頭籌。
朱家開了這個錢莊來打擊長安錢莊,朱攸寧身為朱家的九小姐,居然先前沒有聽到風聲,現在居然還來問他們!
眾人都被方文敬的話無形之中調動起情緒,心里的不滿被放大,看著面前上位及笄的少女,大家都覺得年輕人果真靠不住,年輕的女子更是不靠譜,他們真是未來堪憂啊!
朱攸寧將眾人的表情看在眼里,卻不似她身后的司墨、百靈和竇婉婉幾人那么憤慨,聲音甚至依舊沒有提高半分。
“方大掌柜能不能告訴我,好端端的朱家為何要開錢莊?”
“我怎么知道!東家來問我,怎么不去問你祖父呢!”方文敬憤然。
“既然方大掌柜想不到,不如我來告訴你!”朱攸寧起身,臉色冷了下來,字字落地有聲。
“我之前做安排之前,早已經將不會有另外一家錢莊來與咱們爭食算計在內,因為存錢的人多,付出的利息就多,沒有誰會傻到給人白送利錢。這樣的環境正適合我下一步的計策。可現在朱家開了錢莊,這就說明,一定是有什么事發生,改變了原來的格局,讓朱家看到了利益。”
朱攸寧走到方文敬面前三步遠,雖然身高不及方文敬,氣勢卻壓了他一頭。
“方大掌柜,你做事之前,為何不與我商議?”
“我……我若每一件事都與東家商議,錢莊也開不到今天,這六年來還不都是我在給錢莊拿主意!”
“方大掌柜勞苦功高,我不否認。可這六年你做的事都在我掌握之內,錢莊的發展一直都在我的計劃之內。這一次呢?我允許你隨便給牙郎放貸了嗎?”
方文敬被問的一時語塞。
朱攸寧這段時間大批量收購牲畜、農產品、生工制品、絲綢布匹、糧食等生活物品,在商業上百廢待興,很多人手中都有積壓貨物的情況之下,有很多人都積極的與長安錢莊交易。
尋常的散戶太多,許多有生意頭腦的人就想起了做牙郎,從散戶手中收了貨物來,在統一來賣給長安錢莊,從中賺取差價。
那些散戶們雖然售出的價格比直接送到錢莊來差了一點點,卻省去了腳程和路上所廢的人力和物力,比自己送來還要是簡省很多。
新牙郎雖頭腦活泛,手中可用的銀子卻是有限。
方文敬覺得牙郎增多,對他收購幫助很大,最起碼不用自己挨個去跟散戶談,且牙郎送貨時已經將貨物分了三六九等,省了不少的事。
所以方文敬就私下里制定了一個貸款的政策,牙郎可以來錢莊以三分利來借貸,不需要任何的抵押,用這筆銀子去收了貨賣給錢莊,再將本金和利息還掉,其中賺到的差價依舊很多,積少成多,牙郎賺的更多,錢莊收購也更順利,這是互利互惠的事。
方文敬很謹慎,生怕朱攸寧知道了會抓住他不放,是以他借貸時雖然不用牙郎抵押什么東西,卻要將人調查的清楚,只將銀子借給家世清白,無不良嗜好的那些。
是以十個牙郎來借貸,倒是有六七個是借不到錢的。
如此一來,這六七成需要借貸的牙郎,就形成了極大的需求市場。
朱家嗅到了商機,立即將朱家錢莊對外,由朱彥鳳管理,不挑選借貸者的身份將銀子借出去。
最要緊的是,朱家錢莊又新頒了存款的高額利潤。最高都能達到五分利。比現在長安錢莊高出一倍還多。
富陽的百姓自然是信服朱家的。
大家都來長安錢莊取錢,轉存去朱家吃更高的利息。
朱家拿著百姓們存進來的銀子放貸,存進多少就能放出去多少,利用百姓的錢借給牙郎,等于是做了無本買賣,幾天就賺個盆滿缽滿。
朱老太爺做事自然不會告訴朱攸寧。
方文敬覺得自己做的是最妥當的決定,也沒告訴朱攸寧。
朱攸寧還是看到朱家開了錢莊,命人調查一下才知道的。
然而與此同時,朱家錢莊已經火爆起來,長安錢莊也要面臨更多來提銀子的百姓,和更多來送貨需要領銀子的牙郎。
局面既定,現在已經形成了危機,弄個不好,長安錢莊怕就要名譽掃地,關門大吉了。
屋內一片死一樣的沉默。方文敬依舊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么,梗著脖子道:“這些年來,我為了長安錢莊可以說是鞠躬盡瘁,這是大家都親眼看到的。東家今日來怪我,就不怕讓大家都心寒?”
朱攸寧道:“方大掌柜的努力和敬業,我從來沒有否認過。但長安錢莊的生意掌舵者是誰?方大掌柜恐怕已經忘了吧?”
“你!”方文敬怒道,“東家這是要卸磨殺驢?”
“方大掌柜太激動了。顯得心虛。”朱攸寧轉回身在首位坐定,“上一次的會意,夏大掌柜是怎么走的,你我心里都有數。我不說,不代表我不知道。”
方文敬聞言,臉上一陣發燒,心里虛的很,不自禁別開了眼神。
朱攸寧道:“好了。現在不是討論這些的時候,我說這些也不是要將方大掌柜如何。我只是要提醒諸位,往后不要私自做決定,錢莊的東家依舊是我。”
眾人垂首,齊齊的應了一聲:“是。”
原本錢莊的生意很好,都是因為方文敬自作主張,才弄出這么大的危機。長安錢莊若倒了,他們可就都沒了領月錢的地兒了,大家心里多少都有些怪方文敬的。
方文敬抿著唇,又是面上無光,又是惶恐不安。
他對長安錢莊也是有感情的,若真因為他這一次的決定讓錢莊倒了,他心里也是難安。
朱攸寧道:“朱家錢莊如此高的利,這種經營模式不健康如此高的利息,他們早晚都有入不敷出的那一天,難道能指望他們動用自己的銀子來填坑?到最后,坑的還不是最后一批存款的百姓?
“那個時候,百姓們取不出銀子,朱家錢莊關門大吉,左右銀子上是不虧損的,但是名聲就臭了。”
“若真臭了,豈不是更好?”方文敬壓下尷尬,低聲道。
朱攸寧搖頭:“朱家臭不臭,那是他們的事情。大家還是要將目光放的長遠一些,不能只看眼前的蠅頭小利。朱家的這種做法,他們賺的盆滿缽滿,可市場已經被他們攪亂了,被坑騙的最后一批百姓丟了血汗錢,在外大罵朱家錢莊的同時,也會導致更多人再也不相信錢這種模式了,咱們長安錢莊首當其沖就會被遷怒影響。”
朱攸寧一說,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
方文敬也沒想到,曾經讓自己得意洋洋的一個舉措,居然會讓朱家錢莊崛起,從而導致如此嚴重的后果。
他越想臉色月白,焦急的道:“東家,那現在怎么辦?”
其余人的臉色也好不到哪里去,“是啊東家,現在該怎么應對?”
朱攸寧垂眸,轉著手中的茶盅緩緩道:“不能再繼續讓朱家錢莊這么下去了。”
“東家,您的意思是?”
“朱家錢莊必須倒。而且是要盡快。”
朱攸寧站起身,眾人立即跟隨她的步伐。
方文敬帶頭問:“東家已經有了對策了?”
朱攸寧點頭,回身道:“接下來,還請諸位掌柜聽我的安排。再不要擅作主張了。”
方文敬的臉從白轉紅,羞憤不已,卻又自認理虧,只能閉口不言。
朱攸寧回到家時,天色已晚。
剛到家門前,就見扣肉提這個燈籠伸長脖子站在門口往外看。
見她回來,立即往里頭喊了一嗓子:“小姐回來了。”就迎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