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來第五百一十章 前輩我讓你三拳吧_宙斯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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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章 前輩我讓你三拳吧


更新時間:2019年03月16日  作者:烽火戲諸侯  分類: 玄幻 | 奇幻 | 烽火戲諸侯 | 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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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路逛蕩,經過了桃枝國卻不去拜訪青磬府,黑衣小姑娘有些不開心,繞過了傳說中經常劍光嗖嗖嗖的金烏宮,小丫頭心情就又好了。

小姑娘的心情,是那天上的云。

這天在一座處處都是新鮮事兒的仙家小渡口,終于可以乘坐騰云駕霧的渡船,去往春露圃了!這一路好走,累死個人。

黑衣小姑娘站在大竹箱里邊,瞪圓了眼眸,她差點沒把眼睛看得發酸,只可惜雙方事先約好了,到了修士扎堆的地方,她必須站在箱子里邊乖乖當個小啞巴,大竹箱里邊其實沒啥物件,就一把從沒見他拔出鞘的破劍,便偷偷踹了幾腳,只是每次當她想要去蹲下身,拔出鞘來看看,那人便要開口要她別這么做,還嚇唬她,說那把劍忍你很久了,再得寸進尺,他可就不管了。

這讓她有些憋屈了好久,這會兒便抬起一只手,猶豫了半天,仍是一板栗砸在那家伙后腦勺上,然后開始雙手扶住竹箱,故意打瞌睡,呼呼大睡的那種,書生一開始沒在意,在一座鋪子里邊忙著跟掌柜的討價還價,購買一套古碑拓本,后來小姑娘覺得挺好玩,卷起袖子,就是砰砰砰一頓敲板栗,白衣書生走出鋪子后,花了十顆雪花錢買下那套總計三十二張碑拓,也沒轉頭,問道:“還沒完了?”

黑衣小姑娘一條胳膊僵在空中,然后動作輕柔,拍了拍那書生肩膀,“好了,這下子纖塵不染,瞧著更像是讀書人嘍。姓陳的,真不是我說你,你真是榆木疙瘩半點不解風情唉,大江之上攔下了那艘樓船,上邊多少達官顯貴的婦人良家女,瞧你的眼神都要吃人,你咋個就登船喝個茶酒?她們又不是真吃人。”

陳平安卻轉移話題,說道:“你打了我十六下,我記在賬本上,一下一顆雪花錢。”

小丫頭雙手環胸,踮起腳跟站在書箱中,嗤笑道:“小錢錢,毛毛雨!”

陳平安帶著她一起登上了那艘渡船。

這么背著個小精怪,還是有些引人注目。

不過瞧來的視線多輕視譏諷,出門在外,修道之人,能夠以一頭山中君作為坐騎翻山越嶺、騎著蛟龍入水翻江倒海,那才是大豪杰,真神仙。

陳平安覺得挺好。

谷雨時節,經常晝晴夜雨,雨生百谷,天地萬物清凈明潔,其實適合徒步趕路欣賞沿路山水。

只是陳平安還是希冀著能夠趕上春露圃那場集會的尾巴,自己這個包袱齋,不能總是游手好閑。

黑衣小姑娘還是依依不饒,“上樓船那邊喝個茶水也好啊,我當時在岸邊可是瞧得真切,有兩位妙齡衣裙華美的女子,模樣真是不差,這可是紅袖添香的好事唉。”

陳平安輕聲笑道:“你要是個男的,我估摸著在啞巴湖那邊待久了,你遲早要見色起意,為禍一方,若是那個時候被我撞見,青磬府抓你去當河婆,或是給金烏宮擄去當丫鬟,我可不會出手,只會在一旁拍手叫好。”

黑衣小姑娘氣得一拳打在這個口無遮攔的家伙肩頭,“胡說,我是大水怪,卻從不害人!嚇人都不稀罕做的!”

陳平安不以為意,“又是一顆雪花錢。”

小丫頭就要給那后腦勺來上一拳,不曾想那人說道:“打頭的話,一下一顆小暑錢。”

小姑娘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家底,刨開那顆算是給自己贖身的谷雨錢,其實所剩不多了。

難怪那些路過啞巴湖的江湖人,經常念叨那錢財便是英雄膽啊。

她皺著眉頭,想了想,“姓陳的,你借我一顆谷雨錢吧?我這會兒手頭緊,打不了你幾下。”

陳平安干脆就沒搭理她,只是問道:“知道我為什么先前在那郡城,要買一壇酸菜嗎?”

小姑娘疑惑道:“我咋個知道你想了啥。是這一路上,腌菜吃完啦?我也吃得不多啊,你恁小氣,每次夾了那么一小筷子,你就拿眼神瞧我。”

陳平安笑了笑,“聽說酸菜魚賊好吃。”

小姑娘覺得自己真是聰明,一下子就聽明白了,她泫然欲泣,蹲在竹箱中默默擦拭眼淚,她又機靈又命苦啊。

只是到了渡船底層房間,那家伙放下竹箱后,她便一個蹦跳離開,雙手負后,一臉嫌棄,嘖嘖道:“寒酸!”

陳平安摘了斗笠,桌上有茶水,據說是渡口本地特產的繞村茶,別處喝不著,便倒了一杯,喝過之后,靈氣幾無,但是喝著確實甘甜清冽。相傳在渡口創建之前,曾有一位辭官隱士想要打造一座避暑宅邸,開山伐竹,見一小潭,當時只見朝霞如籠紗,水尤清冽,烹茶第一,釀酒次之。后來慕名而來者眾,其中就有與文豪經常詩詞唱和的修道之人,才發現原來此潭靈氣充裕,可都被拘在了小山頭附近,才有了一座仙家渡口,其實離著渡口主人的門派祖師堂,相距頗遠。

陳平安開始雙手劍爐走六步樁,小姑娘坐在椅子上,搖晃雙腿,悶悶道:“我想吃渡口街角店鋪的那個龜苓膏了,涼涼苦苦的,當時我只能站在竹箱里邊,顛簸得頭暈,沒嘗出真正的滋味來,還不是怪你喜歡亂逛,這里看那里瞧,東西沒買幾件,路沒少走,快,你賠我一份龜苓膏。”

陳平安置若罔聞。

小姑娘其實也就是悶得慌,隨便聊點。

可是當那白衣書生又開始來回瞎走,她便知道自己只能繼續一個人無聊了。

她跳下椅子,一路拖到窗口那邊,站上去,雙臂環胸。渡船有兩層樓,那家伙吝嗇,不愿意去視野更好的樓上住著,所以這間屋子外邊,經常會有人在船板上路過,欄桿那邊還有三三兩兩的人待著,也是讓她心煩,這么多人,就沒一個曉得她是啞巴湖的大水怪。

渡船緩緩升空,她搖搖晃晃,一下子心情大好,轉頭對那人說道:“飛升了飛升了,快看,渡口那邊的鋪子都變小啦!米粒小!”

這可是這輩子頭回乘坐仙家渡口,不曉得天上的云海能不能吃,在啞巴湖水底待了那么多年,一直疑惑來著。

那人只是在屋子里邊來回走。

渡船欄桿那邊的人不少,聊著許多新近發生的趣事,只要是一說到寶相國和黃風谷的,小姑娘就立即豎起耳朵,格外用心,不愿錯過一個字。

有人說那黃風谷的黃袍老祖竟然身死道消了,卻不是被金烏宮宮主的小師叔一劍斬殺,好像黃袍老祖是因此受了重傷,然后被寶相國一位過路的大德高僧給降服了,但是不知為何,那位老僧并未承認此事,卻也沒有透露更多。

小姑娘氣得搖頭晃腦,雙手撓頭,如果不是姓陳的白衣書生告訴她不許對外人胡亂張嘴,她能咧嘴簸箕那么大!

她真的很想對窗戶外邊大聲嚷嚷,那黃袍老祖是給我們倆打殺了的!

小姑娘委屈得轉過頭,壓低嗓音,“我可以現出真身,自己剮下幾斤肉來,你拿去做水煮魚好了,然后你能不能讓我與那些人說上一說啊,我不會說你打殺了黃袍老祖,只說我是啞巴湖的大水怪,親眼瞧見了那場大戰。”

那人卻不近人情,“急什么,以后等到有人寫完了志怪小說或是山水游記,版刻出書了,自然都會知道的。說是你一拳打死了黃袍老祖都可以。”

小姑娘想了想,還是眼神幽怨,只不過好像是這么個理兒。

好在那人還算有點良心,“渡船這邊一樓房間,不附贈山上邸報,你去買一份過來,如果有先前沒賣出去的,也可以買,不過如果太貴就算了。”

小姑娘哦了一聲,只要能夠在渡船外邊多走幾步,也不虧,跳下椅子,解下包裹,自己掏出一只錦霞燦爛寶光外瀉的袋子,那人已經一拂袖,關上了窗戶,并且丟出了一張龜駝碑符箓,貼在窗戶上。小姑娘見怪不怪,從小袋子取出一把雪花錢,想了想,又從袋子里邊撿出一顆小暑錢,這個過程當中,袋子里邊叮當作響,除了神仙錢外,還裝滿了亂七八糟的小巧物件,如那串當年送人的雪白鈴鐺一樣,都是她這么多年辛苦積攢下來的寶貝,然后她將袋子放回包裹,就那么隨便擱在桌上,出門的時候,提醒道:“行走江湖要老道些啊,莫要讓蟊賊偷了咱們倆的家當,不然你就喝西北風去吧!”

陳平安笑道:“呦,今兒出手闊氣啊,都愿意自己掏錢啦。”

走到屋門那邊黑衣小姑娘一挑眉,轉頭道:“你再這樣拐彎說我,買邸報的錢,咱倆可就要對半分了!”

那人果然立即閉嘴。

黑衣小姑娘嘆了口氣,老氣橫秋道:“你這樣走江湖,怎么能讓那些山上仙子喜歡呢。”

陳平安走樁不停,笑道:“老規矩,不許胡鬧,買了邸報就立即回來。”

約莫一炷香后,小姑娘推開了門,大搖大擺回來,將那一摞邸報重重拍在了桌上,然后在那人背對著自己走樁的時候,趕緊呲牙咧嘴,然后嘴巴微動,咽了咽,等到那人轉頭走樁,她立即雙臂環胸,端坐在椅子上。

陳平安停下拳樁,取出折扇,坐在桌旁,瞥了她一眼,“有沒有買貴了?”

她譏笑道:“我是那種蠢蛋嗎,這么多珍貴的山上邸報,原價兩顆小暑錢,可我才花了一顆小暑錢!我是誰,啞巴湖的大水怪,見過了做買賣的生意人,我砍起價來,能讓對方刀刀割肉,揪心不已。”

陳平安有些無奈,翻翻撿撿那些邸報,有些還是前年的了,若是按照正常市價,總價確實需要一顆小暑錢,可邸報如時令蔬果,往往是過期作廢,這么多邸報瞧著是多,可其實半顆小暑錢都不值。這些都不算什么,生意是生意,只要你情我愿,天底下就沒有只有該我賺的買賣。可是有些事情,既然不是買賣了,那就不該這么好說話。

眼前這個小姑娘,其實很好。

確實一根筋,傻乎乎的,但是她身上有些東西,千金難買。就像嘴唇干裂滲血的年輕鏢師,坐在馬背上遞出的那只水囊,陳平安哪怕不接,也能解渴。

小丫頭在外邊給人欺負得慘了,她似乎會認為那就是外邊的事情,踉踉蹌蹌返回開了門之前,先躲在廊道盡頭的遠處,蹲在墻根好久才緩過來,然后走到了屋子里邊,不會覺得自己身邊有個……熟悉的劍仙,就一定要如何。

大概她覺得這就是自己的江湖?自己在江湖里邊積攢下來的未來書上故事之一,有些必須寫在書上,有些糗事小事就算了,不用寫。

陳平安背靠椅子,手持折扇,輕輕扇動陣陣清風,“疼,就嚷嚷幾聲,我又不是那個幫你寫故事的讀書人,怕什么。”

黑衣小姑娘一下子垮了臉,一臉鼻涕眼淚,只是沒忘記趕緊轉過頭去,使勁咽下嘴中一口鮮血。

陳平安笑問道:“具體是怎么個回事?”

小丫頭抬起雙手,胡亂抹了把臉,低著頭,不說話。

陳平安微笑道:“怎么,怕說了,覺著好不容易今天有機會離開竹箱,一個人出門短暫游玩一趟,結果就惹了事,所以以后就沒機會了。”

其實一起走過了這么多的山山水水,她從來沒有惹過事。

就只是睜大眼睛,她對這個離開了黃風谷和啞巴湖的外邊廣袤天地,充滿了好奇和憧憬。

黑衣小姑娘輕輕點頭,病懨懨的。

陳平安合起折扇,笑道:“說說看。這一路走來,你看了我那么多笑話,你也該讓我樂呵樂呵了吧?這就叫禮尚往來。”

小姑娘趴在桌上,歪著腦袋貼在桌面上,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擦拭桌面,沒有心結,也沒有憤懣,就是有些米粒兒大小的憂愁,輕輕說道:“不想說唉,又不是啥大事。我是見過好多生生死死的大水怪,見過很多人就死在了啞巴湖附近,我都不敢救他們,黃袍老祖很厲害的,我只要一出去,救不了誰,我自己也會死的,我就只能偷偷將一些尸骸收攏起來,有些,會被人哭著搬走,有些就那么留在了風沙里邊,很可憐的。我不是怕死,就是怕沒人記得我,天下這么多人,還沒有一個人知道我呢。”

陳平安身體前傾,以折扇輕輕打了一下小姑娘的腦袋,“再不說,等會兒我可就你說了也不聽的。”

小姑娘坐直身,嘿了一聲,搖頭晃腦,左搖右擺,開心笑道:“就不說就不說。”

然后她看到那個白衣書生歪著腦袋,以折扇抵住自己腦袋,笑瞇瞇道:“你知不知道,很多時候的很多人,爹娘不教,先生不教,師父不教,就該讓世道來教他們做人?”

小姑娘又開始皺著小臉蛋和淡淡的眉毛,他在說個啥,沒聽明白,可是自己如果讓他知道自己不明白,好像不太好,那就假裝自己聽得明白?可是假裝這個有點難,就像那次他們倆誤入世外桃花源,他給那幾頭身穿儒衫的山野精怪要求吟詩一首,他不就完全沒轍嘛。

那人站起身,也沒見他如何動作,符箓就離開窗戶掠入他袖中,窗戶更是自己打開。

他站在窗口那邊,渡船已在云海上,清風拂面,兩只雪白大袖飄然搖晃,她有些生氣,個兒高了不起啊!

她猶豫了一下,站在椅子上,突然想通了一件事情,行走江湖遇上些許兇險,豈不是更顯得她見多識廣?

她立即眉開眼笑,雙手負后,在椅子那么點的地盤上挺胸散步,笑道:“我掏錢買了邸報之后,那個賣我邸報的渡船人,就跟一旁的朋友大笑出聲,我又不知道他們笑什么,就轉頭對他們笑了笑,你不是說過嗎,無論是走在山上山下,也無論自己是人是妖,都要待人客氣些,然后那個渡船人的朋友,剛好也要離開屋子,門口那邊,就不小心撞了我一下,我一個沒站穩,邸報撒了一地,我說沒關系,然后去撿邸報,那人踩了我一腳,還拿腳尖重重擰了一下,應該不是不小心了。我一個沒忍住,就皺眉咧嘴了,結果給他一腳踹飛了,但是渡船那人就說好歹是客人,那兇兇的漢子這才沒搭理我,我撿了邸報就跑回來了。”

她雙臂環胸,神色認真道:“可不是蒙你,我當時吃不住疼,就咧嘴了一丟丟!”

她害怕那家伙不信,伸出兩根手指,“最多就這么多!”

那人轉過頭,笑問道:“你說時時刻刻事事處處與人為善到底對不對,是不是應該一拆為二,與善人為善,與惡人為惡?可是對為惡之人的先后順序、大小算計都捋清楚了,可是施加在他們身上的責罰大小,若是出現前后不對稱,是否自身就違背了先后順序?善惡對撞,結果惡惡相生,點滴累積,亦是一種積土成山風雨興焉的氣象,只不過卻是那陰風煞雨,這可如何是好?”

小姑娘用力皺著臉,默默告訴自己我聽得懂,可我就是懶得開口,沒吃飽沒氣力呢。

那人笑瞇瞇,以折扇輕輕敲打自己心口,“你不用多想,我只是在捫心自問。”

黑衣小姑娘不想他這個樣子,所以有些自責。

與其他這樣讓人云遮霧繞看不真切,她還是更喜歡那個下田插秧、以拳開山的他。

好在那人驀然而笑,一個身形翻搖躍過了窗戶,站在外邊的船板上,“走,咱們賞景去。不唯有烏煙瘴氣,更有山河壯麗。”

他趴在窗口上,伸出一只手,打趣道:“我把你拎出來。”

小姑娘怒道:“起開!我自己就可以!”

她自己躍出窗戶,只是有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便畏畏縮縮抓住他的袖子,竟是覺得站住書箱里邊挺好的。

她轉頭看了眼打開的窗戶,輕聲道:“咱倆窮歸窮,可好歹衣食無憂,要是給人偷了家當,豈不是雪上加霜?我不想吃酸菜魚,你也別想。”

那人卻說道:“那也得看他們偷了東西,有沒有命拿得住。”

她眨了眨眼睛,使勁點頭,“霸氣!”

結果那人用折扇一敲她腦袋,“別不學好。”

她抱住腦袋,一腳踩在他腳背上。

那人笑道:“這就很好。”

最后她死活不敢走上欄桿,還是被他抱著放在了欄桿上。

然后她走著走著,就覺得倍兒有面子。

好多人都瞧著她呢。

她低頭望去,那個家伙就懶洋洋走在下邊,一手搖扇,一手高高舉起,剛好牽著她的小手。

她然后說不用他護著了,可以自己走,穩當得很!

那一刻的渡船,很多修道之人和純粹武夫都瞧見了這古怪一幕。

一個黑衣小姑娘,雙臂晃蕩,仰頭挺胸大步走著。

腳下欄桿那邊,有個手持折扇的白衣書生,面帶笑意,緩緩而行。

小姑娘隨口問道:“姓陳的,有一次我半夜睡醒,見你不在身邊唉,去哪兒了。”

陳平安笑道:“隨便逛逛。裝作差點被人打死,然后差點打壞……沒什么了,就當是翻書翻到一個沒勁的書上故事好了。看到一半,就覺得困了,合上書以后再說。”

小姑娘皺眉道:“你這樣話說一半,很煩唉。”

那家伙微笑道:“一起行走江湖,多擔待些嘛。”

小姑娘雙臂環胸,走在欄桿上,“那我要吃龜苓膏!一碗可不夠,必須兩大碗,邸報是我花錢買的,兩碗龜苓膏你來掏錢。”

那人點頭道:“行啊,但是下一座渡口得有龜苓膏賣才行。”

小姑娘皺眉道:“沒了龜苓膏,我就換一種。”

話一說出口,她覺得自己真是賊精賊聰明,算無遺策!

那人猶豫了半天,“太貴的,可不行。”

小姑娘一腳輕輕緩緩遞去,“踹你啊。”

那人也慢悠悠歪頭躲開,用折扇拍掉她的腳,“好好走路。”

看客當中,有渡船管事和雜役。

也有那個站在二樓正與朋友在觀景臺賞景的漢子,他與七,一手伸去,“你還不消停了是吧?滾回屋子一邊涼快去!”

然后他目瞪口呆。

自己的手掌,怎的在那人身前一寸外就伸不過去了?

那白衣書生也不看他,笑瞇瞇道:“壓在四境,就真當我是四境武夫了啊。”

年輕伙計突然一彎腰,抱拳笑道:“客人你繼續賞景,小的就不打攪了。”

二話不說,轉身就跑。

還真給他跑掉了。

跑到船頭那邊,轉頭一看,白衣書生已經沒了身影,只剩下一個皺著眉頭的黑衣小姑娘。

渡船二樓一處離著魏白他們不遠的觀景臺。

七八位聯袂游歷歷練的男女修士一起齊齊后退。

眼睛一花,那個擋下一記靈氣袖箭都很吃力的白衣書生,就已經莫名其妙站在了欄桿上,在那兒一手負后,一手輕輕搖扇,居高臨下,看著他們。

當一個人想要開口說話的時候,一身靈氣運轉驟然凝滯,如背負山岳,竟是漲紅了臉,啞口無言。

那個白衣書生微笑道:“我講道理的時候,你們聽著就行了。”

啪一聲,合攏折扇,輕輕一提。

那個出手袖箭的練氣士被懸空提起,給那白衣書生抓住頭顱,隨手向后一丟,直接摔出了渡船之外。

折扇又一提,又是一人被勒緊脖子一般懸高,被一袖子拍向渡船外。

全部給那人下了餃子。

觀景臺上已經空空蕩蕩,就除了那位腰掛朱紅色酒壺的白衣書生。

他一個后仰,竟是跟著倒飛出了渡船之外,兩只雪白大袖獵獵作響,瞬間下墜,不見了蹤跡。

片刻之后。

他又出現在了渡船欄桿上,仰頭望向天字號房那邊的觀景臺,笑瞇瞇不言語。

魏白扯了扯嘴角,“廖師父,怎么說?”

壯碩老者已經大步向前,以罡氣彈開那些只會吹噓拍馬的山上山下幫閑廢物,老人凝視著那個白衣書生,沉聲道:“不好說。”

魏白轉頭瞥了眼那個臉色微白的江湖漢子,收回視線后,笑道:“那豈不是有些難辦了?”

老嬤嬤也站在了魏白身邊,“這有什么麻煩的,讓廖小子下去陪他玩一會兒,到底有幾斤幾兩,掂量一下便曉得了。”

魏白沒有擅作主張,寄人籬下的家奴供奉也是人,尤其是確實有大本事的,他一向不吝嗇自己的親近與尊敬。所以魏白輕聲道:“廖師父你不用強出頭。”

壯碩老者一手握拳,渾身關節如爆竹炸響,冷笑道:“南邊的繡花枕頭經不起打,北邊彭老兒的劍客又是那位相國護著的,好不容易遇到一個敢挑釁我們鐵艟府的,管他是武夫還是修士,我今兒就不錯過了。”

鐵艟府金身境老者沒有氣勢如虹,一拳直去,而是單手撐在欄桿上,輕輕飄落在一樓船板上,笑道:“小子,陪我熱熱手?放心,不打死你,無冤無仇的。”

那人仰起頭以手指折扇抵住下巴,似乎在想事情,然后收起折扇,也飄落在地,“讓人一招的下場都不太好……”

白衣書生停頓片刻,然后笑容燦爛道:“那就讓人三招好了。”

他一手負后,手握折扇,指了指自己額頭,“你先出三拳,之后再說。生死自負,如何?”

兩人極有默契,各自站在了渡船兩側,相距約莫二十步。

渡船所有乘客都在竊竊私語。

魏白那邊更是覺得匪夷所思。

唯獨一個從寶相國更南邊動身,逃難向春露圃的一樓渡船客人,面色慘白,嘴唇發抖。

他欲哭無淚。

我怎么又碰到這個性情難測、道法高深的年輕劍仙了。

年輕劍仙老爺,我這是跑路啊,就為了不再見到你老人家啊,真不是故意要與你乘坐一艘渡船的啊!

姓廖的金身境武夫老者,嗤笑道:“小子,真要讓我三拳?”

那白衣書生一臉訝異道:“不夠?那就四拳?你要覺得把握不大,五拳,就五拳好了,真不能更多了。多了,看熱鬧的,會覺得乏味。”

老人豎起大拇指,笑道:“三拳過后,希望你還有個全尸。”

他不再言語,拳架拉開,罡氣洶涌,拳意暴漲。

一樓二樓竟是人人大風撲面的處境。

一些個道行不高的練氣士和武夫,幾乎都要睜不開眼睛。

轟然一聲。

屋舍房間那一側的墻壁窗戶,竟是出現了一陣持續不絕的龜裂聲響。

那壯碩老者站在了白衣書生先前所站位置,再一看,那個白衣書生竟然被瞬間粉碎個四分五裂,而是站在了船頭那邊,一身白袍與大袖翻滾如雪飛。

這讓一些個認出了老人鐵艟府身份的家伙,只得將一些喝彩聲咽回肚子。

那人喉結微動,似乎也絕對沒有表面那么輕松,應該是強撐著咽下了涌到嘴邊的鮮血,然后他仍是笑瞇瞇道:“這一拳下去,換成別人,最多就是讓六境武夫當場斃命,老前輩還是厚道,心慈手軟了。”

廖姓老者瞇眼,年輕人身上那件白袍這會兒才被自己的拳罡震散塵土,但是卻沒有絲毫裂縫出現,老者沉聲道:“一件上品法袍,難怪難怪!好心機,好城府,藏得深!”

那人依舊手持折扇,緩緩走向前,“我砸鍋賣鐵好不容易買了件法袍,埋怨我沒被你一拳打死?老前輩你再這樣,可就不講江湖道義了啊。行行行,我撤去法袍功效便是,還有兩拳。”

老人一步踏地,整艘渡船竟是都下墜了一丈多,身形如奔雷向前,更是畢生拳意巔峰的迅猛一拳。

這一下子,那個白衣書生總該要么直接身體炸開,最少也該被一拳打穿船頭,墜入地面了吧?

沒有。

不但如此。

那人還站在了原地,依舊一手持扇,但是抬起了原本負后的那只手掌而已。

這一次換成了壯碩老者倒滑出去,站定后,肩頭微微傾斜。

二樓那邊,魏白臉色陰沉。

那個老嬤嬤更是面沉如水,心思晃蕩不定。

白衣書生半天沒動,然后哎呦一聲,雙腳不動,裝模作樣搖晃了身軀幾下,“前輩拳法如神,可怕可怕。所幸前輩只有只有一拳了,心有余悸,幸好前輩客氣,沒答應我一口氣讓你五拳,我這會兒很是后怕了。”

所有渡船客人都快要崩潰了。

他娘的這輩子都沒見過明明這么會演戲、又這么不用心的家伙!

那壯碩老者笑了笑,“那就最后一拳!”

深呼吸一口氣。

老者一身雄渾罡氣撐開了長衫。

下一刻,異象突起。

堂堂鐵艟府金身境武夫老人,竟是沒有直接對那個白衣書生出拳,而是半路偏移路線,去找那個一直站在欄桿旁的黑衣小姑娘,她每次見著了白衣書生安然無恙,便會繃著臉忍著笑,偷偷抬起兩只小手,輕輕拍掌,拍掌動作很快,但是無聲無息,應該是刻意讓雙掌不合攏來著。

又是一瞬間。

如同光陰長河就那么靜止了。

只見一襲白衣站在了黑衣小姑娘身邊,左手五指如鉤,掐住那鐵艟府武學宗師的脖子,讓身體前傾的后者咫尺都無法向前走出,后者脖頸處血流如注,白衣書生一手握有折扇,輕輕松開手指,輕輕推在老者額頭上,砰然一聲,一位在戰陣上廝殺出來的金身境武夫,直接撞開船尾,墜出渡船。

白衣書生轉頭望向二樓那邊,左手在欄桿上輕輕反復擦拭了幾下,瞇眼笑問道:“怎么說?”

二樓觀景臺那邊,魏白沒說話,老嬤嬤沒說話。

片刻之后。

所有人都聽到了遠處的類名聲響。

渡船后方,有一粒金光炸開,然后劍光驟然而至,有一位少年模樣、頭別金色簪子的御劍之人,望向欄桿這邊,問道:“就是你一劍劈開了我金烏宮那座雷云?”

那個白衣書生一臉茫然,問道:“你在說什么?”

那少年劍仙無奈一笑,“到了春露圃,我請你喝茶。”

劍光遠去。

黑衣小姑娘不知為何,突然覺得這樣的山上故事,是很豪氣壯舉了,但是她就是開心不起來,低下頭,走到那白衣書生身邊,輕輕扯了扯他的袖子,“對不起。”

那人蹲下身,雙手扯住她的臉蛋,輕輕一拽,然后朝她做了個鬼臉,柔聲笑道:“嘛呢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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