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巴力今年五十三歲。
在草原之上,能活到如此歲數,已然少見。多少草原漢子,活不到三十,就已經死去。
草原之上,生存環境實在太過嚴酷。寒冷,暴風雪,猛獸,風沙,疾病,在一年中會交替襲來。收割一批又一批草原上的人命。
而這些年來的千族血戰之中,又不知道多少草原男兒在這無窮無盡也似的戰事中死去,直到阿史那家成為最后的勝利者,在草原上豎起他們的金狼旗,可金狼旗下,卻是堆積如山的累累白骨!
失巴力追隨執必賀,這些年來幾乎一場戰事都未曾落下,生死之間,見得實在太多。除了自己兒子可爾奴,失巴力以為已經心如鐵石,什么都不畏懼。
但是當徐樂突破青狼騎陣列,一身玄甲,出現在失巴力視線當中。失巴力卻是渾身都顫抖了起來!
這是弱小動物,遇見天敵也似的恐懼,發自內心,不可遏制。哪怕身邊翻翻滾滾全是退下來的青狼騎,哪怕一時間徐樂只是單人獨騎,失巴力仍然只覺得自己被徐樂死死盯住,再下一刻,徐樂就會直沖而來,槊鋒雪亮而來,而失巴力此時此刻,竟然覺得自己沒有絲毫抵抗的勇氣!
在萬軍喧囂之中,在無數血肉橫飛之中,在狂風大雪之中,失巴力竟然閉上了眼睛。
一生征戰,似乎就到此為止了。至于可爾奴,將來也只能靠他自己了
徐樂也看到了這名老軍奴呆呆的就立馬在自己不遠處。
殺透青狼騎陣列,面甲之后,徐樂也在劇烈喘息,熱氣凝結在面甲上成霜,冰冷徹骨。
單人獨騎撞陣而入,一路血肉殺透重重陣列。精力體力消耗之大,非身在其間,難以想象!
徐樂這個時候都覺得手足酸軟,馬槊在手中都變得沉重起來。
可胸中戰意,卻是越來越是高昂!
身處這亂世邊地自己投效的那位劉武周心思難測突厥勢大,正烏云一般壓在北方王仁恭為世家子,坐擁馬邑鷹揚府,兵精糧足,自己與他已經結下了深仇自己要追尋身世,不知道還會與什么樣的世家結仇
自己起于邊地,歲數不足二十,而敵人都是強大得超乎想象。
一馬一槊迎上去就是,男兒在世,只要不死,什么時候都只是上前。爺爺去后,這天下沒有一人能讓自己畏懼,沒有一人能讓自己認輸,沒有一人能讓自己屈膝!
這一槊,只是前刺,在這亂世中撕扯出一片新天地來!
身側突然出現一人,身形嬌小,栗色秀發,正是步離。她精致的小臉上沾上了幾點血跡,越發顯得清艷不可方物。
小狼女鉆隙而進,終于來到徐樂身側,小臉上終于顯出了心安的表情。她實在使不動長大的兵刃,雖然雙持匕首,但要是追隨徐樂繼續沖擊執必賀的汗旗的話,其實一點用場也派不上。但是小狼女還是不管不顧,陪著徐樂來到最前列。
在小狼女身后,又是韓約的吼聲如雷,這名長大而結實的漢子,紅著眼睛硬生生砸開了一條血路,也終于搶到了徐樂身邊,立馬之后,狠狠瞪了徐樂一眼,扭過頭也不說話。
徐樂在面甲下一笑,回頭看看。身后玄甲騎正在翻番滾滾而前,青狼騎陣列已經徹底在他們面前崩散,風雪之中,只看到黑甲涌動,一往無前!
自己就繼續向前也罷,為兒郎們打開一條通路,直向執必賀的大旗。將突厥王旗中的一面,徹底扯下來踏于馬蹄之下!
徐樂輕輕一踢吞龍馬腹,吞龍長嘶一聲,仿佛就是回應徐樂的驅策。從靜止狀態一下加速而前,后腿蹬踏得如此用力,在雪地上深深刨了兩個坑出來,如箭一般就直躥了出去!
這次韓約和步離一團神都貫在徐樂身上,徐樂突然而前,兩人再也沒有被拉下了,兩人同時催馬,坐騎也驟然加速而前,緊緊追隨在徐樂的馬后!
而正在穿過青狼騎崩潰陣列的玄甲騎上下,都看到徐樂再度驟然加速而前,直撲執必賀的汗旗方向。
樂郎君又要在前面為我們開路!
韓小六擠在隊列當中,急得渾身是汗。
他身形瘦小,雖然善射但并不適合沖陣。死乞白賴上陣,卻也只能位于后列。玄甲騎呼嘯沖陣之際,韓小六就尋縫覓隙拼命朝前擠。但是沖擊陣列如此緊密,哪里有讓他上前的機會?
廝殺了一陣,再接連摧破青狼騎陣列,眼看就要破陣而出之際,玄甲騎的陣列才稍微有些松動,韓小六看準機會,終于擠到了前面。但樂郎君和自家兄長,還有那個美貌得不像話的九姓韃靼女孩子,又率先而進!
韓小六急得渾身是汗,大聲呼喊:“向前,向前啊!就只是看著樂郎君廝殺不成?”
少年正在變聲期的嗓音,回蕩在戰場之上,一時間壓過了風雪呼嘯之聲!
玄甲騎上下,也顧不得再調整收緊陣列了,各自狠狠踢動馬腹,本來已經速度降下來的這條兇龍,又呼嘯而前!
失巴力緊緊閉著眼睛,等著冰涼槊鋒掠過自己的咽喉,或者刺入自己的胸膛。
他親眼見到過拔卡只是一個照面,就被徐樂捅落馬下。而拔卡廝殺本事,在碩果僅存的三名老軍奴中,從來都是第一。
失巴力已經提不起半點與徐樂相抗的勇氣,只是閉目待死而已。
寒風驟然更加狂暴起來,夾在著雪花重重拍打在失巴力滿是皺紋的臉上。失巴力緩緩睜開眼睛,正見徐樂,高速從他身邊掠過,看也沒有多看他一眼。
風雪突然越發的狂暴起來,烏云低垂,幾乎都快要壓到了地面,天地間越發的昏暗起來。在狂風暴雪之中,幾步之外的騎士身影,都難以分辨。
暴風雪就要來臨,而這場廝殺,才到了最為關鍵的時候!
徐樂直撲執必賀的汗旗,而執必賀的汗旗,也在這暴風雪中,未曾后退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