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鷹擊郎將衙署之中,劉武周在臥房內端然獨坐,目光深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剛才亂成一團的所有軍將,都被打發了出去,或者做出征的準備,或者去加強云中城內的巡視戒備,亂哄哄的郎將衙署,一時間完全安靜了下來。
室內燈臺上火光幽幽,將劉武周臉色映照得明暗不定。
腳步聲響動,苑君章走了進來。不知道為什么,似乎這個時候苑君章的腳步聲都刻意放輕了,在這一片寂靜中顯得有些莫名的詭異。
苑君章走到劉武周身邊站定,劉武周身形絲毫未動,也沒去看苑君章一眼。苑君章也并未曾催劉武周什么,只是默默站在一旁。
兩名主持恒安鷹揚府之人,此時此刻,臉色在油燈燈火映照下,都顯得有些奇怪。
不知道過了多久,劉武周身形動彈了一下,輕聲問道:“警戒都布置了嗎?”
苑君章回答的聲音也是輕輕的:“此刻郎將衙署內外,負責值守的,都是從高麗帶回來,貼心換命的弟兄。”
劉武周點點頭:“其他人呢?”
苑君章回答:“或者發往城外軍寨,或者上了城頭,或者去巡視彈壓城外營區,或者在城內巡視,尉遲恭和徐樂都在各自團坊,點兵準備出陣。”
劉武周猛的站起身來:“走罷!”
苑君章點頭,當先引路,兩人一前一后,步出臥房,直穿出內院之外。轉到衙署西面院落之內。
劉武周衙署內本來就不用婢仆奔走,現在又清了一道場。雪中衙署顯得空蕩冷清,只是每個轉角門口,都有披甲之士守衛,看到劉武周和苑君章經過,也紋絲不動。整個郎將衙署,安靜得有如墳墓一般。
只有高聳在郎將衙署一角的望樓之上,幾盞燈籠高挑,不時還晃動一下,表示收到各處回報的消息。才讓這個郎將衙署,顯得有一絲活氣。
郎將衙署望樓,除了讓劉武周平時登高瞻看全城局勢之外。也是城防之戰打到最后時候的指揮中樞,白天用鑼鼓號角,晚上用燈火接收傳遞信號。遍布在城頭的各處望哨和各個團坊的望樓,就隨這里的號令而動。哪怕被敵軍重重包圍,城墻被突破,依托這樣的指揮體系,各個團坊連同這里的郎將衙署,都還能抵抗一氣。
可劉武周絕不想淪落到這步田地。
王仁恭步步壓迫,劉武周面上一副忍氣吞聲的模樣。可在內心,劉武周從來都想的是獨霸馬邑,直至逐鹿中原!
但這個世道,世家和寒門出身的天然分野,讓他必須爭奪更多的民心軍心,有的時候還不得不行險一搏,必須苦心營造出一擊必勝的機會!
世家子弟,有太多機會可以浪擲,輸了也有很大可能重來翻盤。而寒門從底層爬起之人,卻一敗再不可能翻身!
西面院落,警戒更是森嚴。這里和郎將衙署中間,還隔了兩道高高的風火墻出來,只有一門可通,門上始終落鎖,就少有見到打開的時候,兩道風火墻之間巷道,已經積滿了厚厚的雪。風火墻頭,設了垛口和望哨,時時刻刻有軍士值守,強弓硬弩隨時預備。只要有人無令靠近,撞開門入了這巷道之中,隨時就會被射成刺猬。
看到劉武周和苑君章走來,木雕泥塑一般守在門口的幾名軍士,取出鑰匙,打開鐵鎖。鐵鎖機簧不知道多久沒有上油了,只是發出難聽的金屬摩擦之聲,在安靜的郎將衙署當中傳出老遠。
內外兩扇門轟然打開,劉武周和苑君章緩緩步入。
西面院落并不甚大,一共七八間屋子圍著一個院落。四面都是風火墻。墻頭寬可容一人,這些風火墻都是青磚內夾夯土,就是一座具體而微的城墻。墻頭上軍士捧著弩機來回走動,四角的火把燃動,哪怕夜間,也將院內映照得通明。
這七八間屋子大概只有三四間內住得有人,每間屋子的廊下,都有軍士持矛按劍值守,人人披甲,戴著鐵面,武裝到了牙齒。看到劉武周和苑君章進來,所有人都微微躬身行禮。
劉武周一擺手就算是還禮了,認準居中一間屋舍,和苑君章一前一后,直至廊前,推門而入。
門并沒有閂著,一推即開。
這屋子原來本來就是外進下人居所,并不甚大。原來只是夯土地面,現在加了一層地板隔絕潮氣,看起來也盡力加了一些陳設,但是還是寒酸簡陋。
在屋子盡頭,有一張坐榻。外間燈火從糊了窗紙的窗戶投射進來,映出了坐榻上一個盤腿坐著的人影。
坐榻之前還有一張幾案,幾案上有酒有肉,已經半殘。那人影還端著酒碗,在劉武周兩人進來之際,不為所動的慢慢將酒碗湊到嘴邊,有滋有味的喝著。
這人影編發垂下,一身皮袍,面色陰冷。正是此前被擒的執必部阿賢設,執必落落。
對執必落落的不為所動,劉武周一點尷尬的意思都沒有,臉上突然就有了笑意,如老友一般隨意拱拱手:“條件簡陋,卻是委屈阿賢設了。這些時日住得可好?沒有什么慢待的地方罷?”
執必落落喝了一口酒,緩緩放下酒碗,抽抽嘴角就算是笑了。
“執必部起于金山,原來就是一個掙扎求生的小部。這么些年,什么苦日子沒有過過。就算是現在為八王帳之一,無一日也不是如履薄冰。就算是王帳之內,也就和此間差不多。倒談不上什么委屈不委屈的。某既然落敗為階下囚,還能有什么講究的?”
劉武周哈哈一笑,尋覓個地方盤腿坐下:“阿賢設堅韌耐苦,果然只有這樣人物,才能將執必部帶到如此地步!”
執必落落冷冷道:“這都是某兄長的功勞,某不過是出力賣命的,不敢居功。”
劉武周和執必落落周旋往來,一旁苑君章終于忍不住了。他向來是高傲的性子,從來不耐煩和人虛周旋,執掌恒安鷹揚府大小庶務,也從來都是雷厲風行。麾下軍將雖然都看不慣苑君章鼻孔朝天的模樣,但是對苑君章行事風格,都佩服得很。
此刻苑君章也就單刀直入:“阿賢設,也看見北面傳來的烽火了罷?執必部在冬日南下了!冰天雪地里,想是執必賀族長親自帶著族中兒郎來送死。阿賢設難道就不為他們憂心么?”
執必落落安靜少頃,突然哈哈大笑:“某如何要憂心?巴巴趕來見某的,可是兩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