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里,劉敬宣頓了頓,繼續道:“也只有謝安是發現了我們的價值,早早地讓謝家不要以對普通莊客,佃戶的態度來對待我們這些送到吳地的妻兒,我從小其實是在謝家長大的,除了習武之外,他們也教我習文斷字,和謝家的子侄們一起上學讀書,所以我爹會這樣感激謝家,愿意成為家將,為他們所驅馳。”
劉裕點了點頭:“難怪當年在淮北一帶就有江淮兵王的你爹,居然肯屈尊進入謝家為家將呢,原來,還是因為謝家對于你們的態度,遠比其他家族要來的溫和,所以你們才肯如此呢。”
劉敬宣沉聲道:“也不止是這些,在我被送到會稽,成為謝家的寄養孩子之時,當時還不是宰相的謝安,就跟我爹,還有其他幾位寨主有過一次長談,他說前秦有了王猛之后,一統北方之勢不可避免,而他們一旦統一北方,必然會對南方的東晉下手,到時候一場大戰,不可避免,從那時候開始,淮北的各大山寨,塢堡,就不能再象以前那樣,滿足于胡人的馬匪,部眾進行小規模的沖突,而是要為將來的大戰作準備。”
“而謝安也說,將來他會給各位寨主一個名份,讓他們能成為朝廷正式的兵將,而且絕不會再象晉國建立初時那樣,要搶奪,兼并大家的部眾,只要還是他謝家主事,那就一定會保證大家的利益,讓大家繼續保留自己的部下,獨立成軍,而這個承諾,也是北府軍后來這種兵為將有,戰后擄掠,自行擴張軍隊,形成各大軍閥的起因。”
劉裕長舒一口氣,說道:“我說這種要改易主帥,或者是分拆部隊,在我們北府軍中怎么這么難呢,原來是起源于早年謝安的親口承諾啊。這么說來,北伐之戰,是北府軍的各路軍頭,在嘗到了戰勝后的好處之后,才想著繼續征戰,在為謝家,為大晉平定天下的同時,也能讓自己的部隊越打越多,規模越來越大啊。”
劉敬宣點了點頭:“是的,你一直是在老虎部隊,可能對此的體會還不是太深刻,但從我爹,到其他的叔伯級的眾將,卻是不停地要借戰斗,來擴張自己的實力,如高素,何衡,諸葛侃等人,無不是戰后一邊繳獲戰利品,得到軍械盔甲之類的裝備,一邊靠著收編戰后的各路散兵游勇,招降俘虜入軍,而得以不僅可以彌補戰斗中的損失,還可以把自己的軍隊規模擴大,到了鄴城之戰的時候,他們的部下加起來,已經超過一萬五千人馬了,甚至超過了戰前一半以上。”
劉裕咬了咬牙:“這就是五橋澤之戰,必須要發生的原因嗎?慕容垂一把大火,實際上不僅燒掉了大晉一統天下的希望,也燒掉了北府軍真正的菁華老兵,把各大軍頭們多年積累的班底,一舉滅掉,我現在越來越相信,此事與謝玄脫不了干系,他應該是故意指使這些越來越發展壯大的部下,去送死的。”
劉敬宣嘆了口氣:“謝玄自己都灰飛煙滅了,也無法再去求證當年的事,在我看來,不想讓我們這些武夫們自己成軍的人,太多了,無論是天道盟,還是胡虜,還是世家高門,甚至是謝安,謝玄他們,都不想看到我們發展壯大,所以,讓我們這樣給敵人消滅掉,也許是他們最想看到的事。”
劉裕的眼中冷芒一閃,當年五橋澤的那沖天野火,這會兒也許在他的眼中重燃,他咬著牙,恨聲道:“所有害過我們,傷過我們兄弟的人,我都不會放過,不管是誰,不管多久,這仇,一定要報。因為,這些跟我們一起作戰,一起流血犧牲的兄弟,才是我們真正的戰友,同袍。這才是我們同氣連枝的北府兄弟情。”
劉敬宣點了點頭:“是的,我之所以徹底服了你,就是因為當年的五橋澤之戰,你自己性命也不要,也要來救我們,我們這些新兵,并沒有老兵,強人們的那種擄掠的沖動和積極性,所以他們在搶東西的時候,我們還在后面,這讓我們活了下來,也許是天意,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北府軍的強人兄弟們,多年來早就養成了作戰時沖鋒拼殺在前,百折不回,但拿好處時也是一馬當先,當仁不讓的習慣,因為在他們看來,這些是用命拼來的東西,就是屬于自己的,天王老子也不能跟他搶。”
劉裕無奈地搖著頭,喃喃道:“我現在才知道,為何當年你爹,還有其他軍頭們所帶的部隊,這么喜歡擄掠,甚至為此會放棄追擊敵軍的機會了,原來,這是謝家當年的承諾,也是他們戰斗所得的這種認知,我們京口人為主的新兵,還想著戰斗是為了勝利,為了打敗胡虜,收復中原,而你們的戰斗,就是為了戰斗,為了殺敵和繳獲時的那種快樂,這兩樣,大概是相同的,缺一不可。”
劉敬宣微微一笑:“是啊,我們這些淮北強人,長年以來,戰斗的勝利得不到爵位,官階的晉升和獎賞,那戰斗的目的,就是為了殺敵,證明自己的強大,而戰后的繳獲,則是對于戰斗勝利的回報,謝家用我們組軍,不僅是要用我們的戰斗技能,也要用我們這樣的戰斗欲望和動力,如果沒有好處,誰愿意冒死沖鋒呢?這點,當年我跟你在一起時,自己都認識不是太足,也不方便跟你說,后來我爹二次組軍,重建北府時,才跟我說明白了這些事,只是那時候,你已經去了草原,不在我身邊了。”
說到這里,劉敬宣的眼神變得落寞起來,喃喃道:“其實,從一開始,我們雖然同在北府軍,但是身在不同的部隊,有不同的戰斗目標,你我之間,還是隔著一層的,也許,只有在戰場上,我們并肩作戰,共同殺賊時,才會純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