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劉裕的身影從門口漸漸地消失,謝玄臉上的笑容也漸漸地消散,他一揮手,不知從哪里冒出了幾個黑衣護衛,行禮之后,把大門給帶上,很快,小屋之內,只剩下了幾點燭臺上跳動著的火苗,映著這姐弟二人的臉。
謝道韞勾了勾嘴角:“劉裕想要在鐵匠營有所成就,你不應該打壓他的積極性才是,這不止是打鐵,也許,他會革新我們整個大晉軍隊的作戰模式。”
謝玄搖了搖頭:“就算他弄出削鐵如泥的寶刀,又能如何,步兵難道可以不用矛槊,就靠大刀片子一路砍過去嗎?我反正是不信的。”
謝道韞微微一笑:“如果是老虎部隊,這樣一路突擊,你信不信?”
謝玄的眉頭微微一皺:“可全軍才能有多少個老虎部隊?就是劉牢之也說了,十萬北府,出五百猛虎,他這五千人里,能真的作到悍不畏死,高歌猛進的,也就幾百人!”
謝道韞點了點頭:“劉裕顯然是在這五百人里,你沒發現嗎,他身上有一種很奇怪的特質,讓人跟他相處久了,會不自覺地贊同他的想法,甚至愿意把命都交給他。”
謝玄喃喃地說道:“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那種王霸之氣?”
謝道韞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想,我練了這么多年的相人之術,不會有錯,今天我看劉裕,隱約之間已經有帝王之氣,也許,他才會是我們謝家未來幾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富貴的保證!”
謝玄的臉色一變:“當真?”
謝道韞的神色變得異常嚴肅:“你當相公讓我來廣陵是為了什么?還不就是要看一看劉裕的成色嗎?以妙音妻之,這個是早就定好的事情了,不用我這次再測試劉裕。如果劉裕真的有可能將來是九五之尊,我們以后的所有計劃和安排,恐怕都要作些改動了。”
從帥府出來之后,劉裕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經歷了從地獄到天堂的轉變,這人生的大起大落,實在是太刺激了。至少,今天他摸清楚了謝家的真實想法,也不用再擔心妙音會嫁給別人,這些天來一直懸著的心,算是放下了。
王妙音那絕世的容顏從劉裕的眼前消失,而水生的臉卻又浮上了他的心頭,劉裕的心中一陣酸楚,自水生下葬以后,他還沒有去看過一次,不是因為別的原因,實在是自己不敢面對這個把自己當成唯一寄托的孩子。
但是不敢面對的事終歸會面對,就象曾經無數次畏懼到來的與未來岳母的見面,今天還是來了,也許,是時候向水生致歉了。
劉裕從街上的一處小酒肆買了一些酒肉,這花光了他身上僅有的一點餉錢,帶著四個荷葉包裹著的小菜,一小吊水生以前最愛喝的洋河酒,出城向西,走向了墳地。
太陽漸漸地落山,野狗與豺狼的嚎叫之聲,開始在密林間回蕩著,離了人口繁華的城市與村鎮,外面的世界是如此地空曠,而這片新建的公墓里,已經豎起了幾百座新墳,全是北府軍建軍以來,在訓練中和戰斗中陣亡的將士,跟水生一起,長眠在這塊他們流下了血與汗的土地上。
劉裕找了足有小半個時辰,才找到了水生的墳包,他的眼睛漸漸地濕潤,打開了手中的四個荷葉包,一股子風雞與醬羊肉的味道,在這片墳地里傳播了開來,混合著洋河酒的味道,倒是把墳地外的一些野狗招來了,只是大概這些畜生也畏懼于劉裕這條彪形大漢,只是趴在百十步外,流著口水,看著這些酒肉,卻是不敢上前一步。
劉裕捧起一碗酒,滿上了洋河酒,他的聲音有些哽咽:“水生,是寄奴哥的錯,害了你,寄奴哥答應過你,會帶你一起去取富貴,寄奴哥食言了,若有來生,共取富貴,安心上路吧!”
他說著,手腕一抖,這一大碗酒,給他灑在了水生的墳頭,只有徐徐的夜風,飄過整個墳地,拂起劉裕的額前亂發,發散著他那哀痛的心情。
慕容南的聲音突然從墳包之后響起:“你可終于來看他了呀。”
劉裕的臉色一變,繼而釋然:“你又來這里做什么?又是用你們那鮮卑的跟蹤之術,跟我來這里的嗎?”
慕容南那略顯單薄的身形,從墳包之后閃出,他的手中同樣拿著一壺酒,幾包荷葉裹著的菜,一邊往地上鋪起食物,一邊搖頭道:“不,今天我是想要自己來憑吊水生的,畢竟,是我的手下射殺的他,要算這筆賬,也得算到我身上才是。”
劉裕搖了搖頭:“不怪你,演習之中,這只是個意外。你們在煙塵之中放箭,本就有危險,真正要他命的,還是我脫他頭盔這件事。”
慕容南勾了勾嘴角:“我那天打你的那一巴掌,還疼嗎?”
劉裕摸了摸自己的臉:“早不疼了,不過還是要謝謝你,那天打醒了我。”自從那天之后,他也沒再見過慕容南,今天一見,先是有些意外,繼而倒是有些驚喜,雖然明知是他的手下讓水生送了命,但對他這個人,卻是半點也恨不起來,甚至有些盼望他不要離開自己。
慕容南點了點頭:“劉裕啊,不管怎么說,水生已經故去了,我們的生活還要繼續,你不能因為一個好兄弟的死就消沉,以后上了戰場,誰知道明天自己會不會死呢?活好當下,珍惜現在的每一天,才是我們這些人作為一個戰士,應該具有的性格。”
說到這里,他也端起酒碗,把一碗酒灑在了地上:“水生兄弟,雖然你我素未謀面,但我慕容南今天也送你一程,你安心上路,你的家人,劉裕一定會好好照顧的,若有來生,我也愿與你共取富貴。”
劉裕靜靜地看著慕容南做完這一切,他站起身,鄭重地對著慕容南行了個揖:“我代水生兄弟謝謝你了。”
慕容南收起了面前的酒碗,看著劉裕,平靜地說道:“為亡者做的事情,已經做完了,接下來,我想跟你談談為活人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