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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家村這樣的地方,有個風吹草動,人人都曉得,梅晟又是村子里最體面的人物之一。
就算是與梅家再不對付的人家,也說不出梅晟前程不好的話。
秀才公本就難出,村子里百十來年就出了這兩位,自然眾人矚目。
說句不好聽的,就算梅晟接下來不好,考個十次八次都落第,也不過四十來歲,依舊是舉人可期。更不要說梅晟是童試的“小三元”,名字在學政大人跟前掛了號的,說不得運氣好,鄉試初次就過了。
這未來的“舉人老爺”半年沒回村,一回來就先去梅安家,再去桂家老宅,能有什么事?不外乎是眼前梅青樹夫婦這場官司罷了。
村民都觀望著,看熱鬧不嫌事大,誰讓如今梅家與桂家日子都過得好呢,有酸梅氏一族祖墳冒青煙的,也有酸桂家爆發的。
都是土里刨食的人家,憑什么桂梅兩家日子越來越好?
要是桂梅兩家跟杜家一樣,一開始就是富裕的,大家也就羨慕歸羨慕,不會生什么惡毒心思;可大家原本差不多,這差距一下子拉起來,那就都犯了紅眼病,只盼著這兩家壞的。
大家巴不得這村里過得頂好的兩戶人家能夠斗起來,可心里也明白,既是梅晟都出面了,那多半桂家也就該“借坡下驢”了。
沒想到,梅晟客客氣氣進了桂家,出來時卻是陰沉著臉。
這,實不像是“調解”成功的樣子。
梅安先一步得了消息,只有嘆氣的份。
梅晟倒是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到梅安這里知會了一聲:“孫兒無能,有負所托。”面上不無愧疚。
梅平焦急,還要再說,被梅安止住。
梅安道:“辛苦你跑一趟了,先家去吧,你也許久沒回來了。”
梅晟告辭回家,梅平則是忍不住遷怒梅氏姑侄:“順娘同朵丫頭到底是怎么回事?晟哥兒都出面了,她們姑侄也不應承一聲!”
在梅平看來,要是梅氏與梅朵姑侄兩個肯盡力說情,桂重陽還是會給這姑侄兩個面子的。
梅安皺眉道:“行了,能張羅的都張羅了,莫要再多事。”
連哄帶嚇,梅平總算是消停了。
梅平被顧忌重重,不敢再死纏爛打。
梅童生家中,看到梅晟回來,李氏與杜氏都帶了幾分不自在。
李氏不自在的原因,自己名義上是“祖母”,可梅秀才夫婦不服順,并沒有敬自己為母的意思。
誰都曉得梅晟與叔嬸不合,眼前這少年本應是她拉攏示好的對象,可她進門的日子梅晟都沒回來,前幾日認親時也不在,誰曉得梅晟人認不認她這個“繼祖母”,一時之間忐忑不已。
杜氏則是掐眼看不上這個侄子。
村里人都說梅家祖墳冒青煙,滿村的文氣兒都讓梅家給占了。可在杜氏眼中,公公那輩是兩個童生,等到丈夫這輩除了丈夫中了秀才,死了的堂小叔子也中了童生;可到了小一輩兄弟里,梅晟則是直接中了“小三元”,自己兒子那里卻是還差的遠了,為什么?
杜氏這當親娘的,自然不會覺得兒子資質差,只覺得是梅晟八字太硬,克父克母不說,學業上也霸道,才奪了兒子的文氣兒,看著能順眼了才怪。
梅晟半年未歸,杜氏連問一句吃飯沒有都懶得問,翻著白眼說一句:“這半年面也不露,銀子花光想起家里了?就是喂狗,還曉得汪汪兩聲呢!”說罷,就挑了簾子進去。
李氏站在廊下,卻是不敢這樣硬氣,帶笑道:“晟哥兒回來了,前兒你祖父還念叨著。”
哪里是念叨,梅童生是看著兒子、兒媳婦不肯敬茶,太不恭敬,借著罵沒回來的梅晟敲打那夫婦兩個。
梅晟看到院子里生人,腳下遲緩。
李氏見狀,越發不安,面上也帶了出來。
前幾日敬茶,梅秀才夫婦可是都沒有敬的意思,最后不歡而散。
梅晟卻是反應過來,眼前這位年輕shǎofù不是別人,正是前幾日進門那位“繼祖母”,客客氣氣道:“見過……老太太……”
這“祖母”實叫不出來的,也只能這樣稱呼了。
李氏年方十八,聽了這稱呼不免臊的滿臉通紅,卻是心里安了許多,倒是真心感激,溫和道:“晟哥兒快去洗漱,我去熱飯,一會兒就得!”
梅晟應了一聲,卻是沒有往前走,而是直接轉身出去。
李氏見狀,不免疑惑,卻見梅晟見了旁邊的荒院,這才明白過來。
原來梅晟在這院子里竟然沒有屋子,而是住在隔壁舊屋。
梅家現在的院子是梅二爺爺在世時建的,一色的青磚瓦房,隔壁老宅卻是土坯房貼了半拉磚面,本來就是老宅破舊,又荒了十幾年,都塌了好幾處,哪里還好住人?
李氏見狀,不免咋舌,對著廂房搖了搖頭。
這杜氏莫不是傻子?就算早年不愛白養侄子,如今侄子都考出來了,前途似錦,別人巴結還找不到門路,還不想著緩和關系?
因繼子夫婦態度不善,原本的“三日回門”也在梅秀才的嘲諷中取消,李氏這兩天心里也不安,對于杜氏這個“兒媳婦”也隱隱帶了畏懼,如今梅晟回來,倒是踏實許多。
杜氏是大傻子,她又不傻,這會兒功夫,李氏已經打定主意好好與梅童生說說,可不能自家骨肉反而生分來。聽說梅晟在縣學用功,尋常不愿意回來,這連正經住的地方都沒有,愛回來才怪。
李氏心里打著小算盤,顛兒顛兒往廚房去了。
杜氏從廂房里出來,看著李氏風擺楊柳的柔嫩腰肢,又望了望隔壁院子,冷笑不已。
十八的奶奶,十四的孫子,這要是出點花花事兒,看梅晟還能光鮮起來不能?
梅家舊宅。
到底是進了十月,初冬時節,屋子里久不住人,一開門塵土飛揚,還寒氣逼人。
除了一床被褥,屋子里只有一套舊桌椅,筆墨紙硯、換洗衣服自是在縣學宿舍。
梅晟站在門口看了兩眼,退了出來,站在廊下,不由想起桂重陽來。
桂重陽,桂遠之子,十二歲,原居南京,五月中旬回鄉,落戶木家村。
“西桂”的日子,以桂重陽的回歸,大不相同。
村里人雖都以為桂家現在的日子是桂五“歸宗”的緣故,可梅晟卻不這樣看。
旁觀者清,那桂家的日子,明顯是從桂重陽回來才有了轉機;就是桂五的“歸宗”,也是在桂重陽回鄉后。
隨后桂家在村里蓋房,桂五在鎮上開店,桂家又接連買地,日子一下子殷實起來,都是桂五頂在前頭,桂重陽被當成身子不好、只帶了十xiāngzǐ書回來的孤子,可卻不想想,桂重陽要真的只有十xiāngzǐ書本家當,那怎么千里迢迢回鄉?
梅晟性子素來冷清,眼下也不禁隱隱生出幾分雀躍,并沒有猶豫,直接大踏步出去,往村塾去了。
初來乍到,就能與梅童生父子懟上,怎么會是才識字的蒙童?
江南文風鼎盛,非北地能比,桂重陽的年歲,已經是能童試的時候,卻是入了村塾小班,所為何來?
村塾里,午歇時候。
杜七依舊是誰也不搭理,打開杜家小廝剛送來的食盒,里面是一盤濃油赤醬、熱氣騰騰的四喜丸子,還有幾個肉龍,滿屋子葷香,撲鼻而來,引得不少小學生流口水。
桂重陽則已經是楊武、梅小八兩個在一處吃飯,不時低語兩句。
梅晨坐在第一排,看著眼前沒有打開的食盒,面上帶了幾分掙扎。
梅晨年歲不大,可這幾日家里長輩都為了堂叔家的官司發愁,他都看在眼里。
其實,梅晨心里并不覺得桂重陽打官司過分,自家堂叔、堂嬸指使兒子入室盜竊不說,被揭穿還對桂重陽動手,明顯是死不悔改,活該吃官司,可是那到底是他親堂叔、親堂嬸,叔祖父又賴上自家,祖父這兩日都短了精神。
梅晨吐了口氣,握了握手,站了起來,往桂重陽三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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