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衙,戶房。
鐘典吏看著眼前的文書,腦子里不知想到什么地方去。因為他在戶科,但凡三河縣轄內落戶置產查起來都方便,這兩日自也是將老金打理那小莊查個干凈。
從契約上,實看不出與西寧侯府有什么關系。
戶主當年是幼丁,上有寡母,下有幼妹,三人中能被稱為侯爺干女兒的,不像是那寡婦,那那今年豆蔻年華的少女,
不是婢妾之流,那就更要命了!
這一家三口落戶三河十來年,正與西寧侯調回金陵的時間差不多。
要是真是義女還好,要是侯爺豢養的外室之女,那就是皇家打臉的證據。
就這樣放著,波及到三河知縣頭上,那張量縱然是皇親國戚也落不下好。
鐘典吏雖帶了幾分圓滑,卻也是個俠義念恩記情的,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透過風過去。
只是這種事,如今畢竟是捕風捉影,并不是能拿到臺面上說的。鐘典吏就在落衙后去尋了鄭師爺。
這鄭師爺是張量上任帶的幾個幕僚之一,沒有公職,卻平素負責知縣老爺的公文起草,是張量的心腹。
“鄭先生,百味香新上了火鍋,咱們吃鍋子去,您可得給我老鐘個面子!”鐘典吏直接堵上門去請客。
鄭先生笑罵道:“好你個鐘大,可見是高升了,叫人吃飯都是直接招呼了!”
這讀書人吃請素來規矩多,禮數周全,自然要提前遞帖子定時間,這樣當天叫人吃飯就不恭敬了,反過來看也只有親近的朋友不用講究虛禮才如此。
強龍不壓地頭蛇,張量雖是皇親國戚出身,卻不是倨傲無知之人。到了三河縣,也打發幕僚長隨熟悉縣衙人事,其書,正與戶房、禮房熟些,年紀又比鐘典吏差不了幾歲,因此兩人也是相熟的。
鐘典吏笑著道:“這不是外頭解饞么?也沒有外人,折騰什么?等下回我家里擺酒,一定三請五請,全了禮數!”
鄭先生也不過一說罷了,心里卻好奇。
鐘典吏不是諂媚性子,平素里大家熱絡雖熱絡,可礙于鄭先生是縣尊心腹,平日往來也有分寸,這般主動拉他出去當不是單單為吃酒。
到了百味香包間,鐘典吏還真是叫了火鍋與酒。
鄭先生正猶豫要不要探問一二,鐘典吏已經尋借口自罰了幾杯酒,帶了幾分醉意,已經指了隔壁包間道:“真是巧了,前兩日與兄弟在這里吃飯,倒是遇到個笑話。”
鄭先生依舊笑瞇瞇地摸著胡子,心里明白戲肉來了。
鐘典吏沒有添減,將聽到的對話說了一遍,而后道:“我兄弟還說呢,多半是仙人跳在蒙人,哪里有那么多皇親國戚,還娶了兩個公主,這大話吹的真沒邊了。我素來膽子小,想著保不齊真是那個權貴府邸,總要小心侍候著,可查了戶房,就曉得是想多了。不過是一個小寡婦帶了一雙兒女的外來戶罷了,真要是侯府的親眷也不會安置在這偏遠的地方不是!還說什么要給侯爺女兒就地選婿,真是可笑。”
鄭先生聽著,心中驚濤駭浪。
這……娶了兩個公主的不就是西寧侯府嗎?!
西寧侯在這里安置了親眷?還是帶了孩子的寡婦身份,且還有個要選婿的侯府女兒?
同樣是皇親國戚,有的是老死不相往來,有的也是聯絡有親。
張家是太子妃的娘家,宋家是兩位嫡公主的婆家,太子與兩位公主同胞所出,張家與宋家自然也有往來。
要真是宋侯爺在三河縣安置外室與私孩子,誰會相信任三河縣令的張量全然不知。
這事情捅出來,不僅皇帝容不下宋家,連太子也要惱上宋家,萬一牽連到張家與太子妃頭上,那豈不是冤枉。
可這種隱秘之事,又是十來年前安置的人口,要不是鐘典吏這個地頭蛇提及,張家又從哪里聽說去?
鄭先生只覺得后背都是冷汗,望向鐘典吏的目光帶了深意。
鐘典吏又吃了一杯酒,輕輕拍了自己下巴一下,自言自語道:“這吃酒就啰嗦的毛病也不改改,什么都瞎咧咧,還好說了就忘,說了就忘,自己也稀里糊涂的!”
這句話顯然是給鄭先生聽的,出了這屋子,鐘典吏之前說的話是不認的。
要是一場誤會還好,否則這等權貴秘事,鐘典吏這種小角色攪合進去只有徹底被封口的下場。
所以說張量這次提拔倒是沒有白提拔,要不然鐘典吏也不會冒著風險多這一次嘴。
木家村,桂家老宅,西廂書房。
桂春拿著一打契約,跟桂重陽提及佃戶的事。
雖說是桂春打理,可到底是桂重陽的地,總要交代清楚才好。
“都在立的正式契約,中人俱全,都是五成地租,咱們家負責農稅,張二叔與大舅那里也是如此。”桂春道:“不過到底是至親,不好就這樣半點不饒。爺爺的意思,是要先收了,到時候這兩家再酌情退回一部分。”
不患寡而患不均,要是因這兩家與桂家關系好,就降下一成半成租子,那傳到別的佃戶耳中,就要生怨;就是張家、梅家一年兩年感激,時間長了說不得也就習以為常了。
表明上一樣,桂家再做什么,就是桂家外送的人情。想要什么時候終止,也是桂家自己的事。
桂二爺爺的提議,倒是老成之言。
桂重陽自然沒有異議,只道:“之前退佃的事,都是春大哥頂在前頭,平白得罪了不少人,春大哥辛苦了。”
桂春擺擺手道:“客套什么,本就是我應當的。倒是村塾這里,梅夫子這兩月太敷衍了些,隔三差五就休假,會不會耽擱你學習?如今家里房也翻蓋好了,地也置了,要不你還是去鎮上讀書,也能尋個好先生,省的耽擱了功夫。”
桂重陽指了指做了一半的文章道:“放假就放假,我在家也自己學呢。”
沒錯,村塾重開沒幾日,梅夫子又有事了,給大家放了假。
有梅晟中了秀才的先例在,這十里八村不少富戶指望“望子成龍”,如今都被梅童生不滿了。
只是這天下讀書人不少,可這木家村周邊的卻有限。
村里的讀書人除了梅家就只有林家,可林家是大地主,兒孫都在縣上讀書,村塾好壞不甘林家事,林家自然不會上手。
至于桂家叔侄,兩人雖說讀書的,身上卻沒有功名,也沒有人將他們兩個當成正經讀書人。
杜家東廂房外,李氏憂心忡忡,駐足而立。
廂房里,杜七俯首做文章,專心致志,因此沒有察覺到窗外有人。
李氏也沒有打擾兒子,躡手躡腳的離開,直到到了正屋才悠悠地吐了一口氣出來。
杜老爺正沉思,聽到動靜不由煩躁:“又怎么了?”
因杜家賣地,不僅村里人對杜家輕慢起來,連帶著姻親李家那邊也少了幾分畏懼。
不過幾日功夫,李老太太上門了兩次,話里話外都要李氏幫扶娘家,又埋怨她不顧念手足情分,既是要賣地作甚不賣給娘家。李河二十來歲,說了兩門媳婦都沒成,還不是因家里窮鬧的?
要是李氏這個姑姑能拉扯娘家一把,賣給娘家幾十畝地,那外頭看著李家的產業也會上趕著嫁閨女。
李氏問李老太太有多少銀子,九兩銀子一畝,要買多少畝地。
李老太太就卡了殼,說什么先佘著,左右不是別人,有了進賬再還上之類話,竟是打著空手套白狼的意思。
李氏只是冷笑,母女兩個不歡而散。
到了第二回過來,李老太太帶了長孫李河過來,雄赳赳氣昂昂的,倒是真的當杜家落魄,要威逼的意思。
杜里正不耐煩聽老太太的酸話,直接叫人將李河揍了一頓,這祖孫兩個才灰溜溜的跑了。
到底是丟人,杜里正難免遷怒李氏,才少了耐心。
李氏陪著小心道:“兒子在用功,可這梅老頭又放假了,沒聽說這樣上三天歇兩天能做好學問的,是不是還是將兒子送鎮上去?”
聽到鎮上,杜里正神色陰郁。
張福逃跑毫無蹤跡可尋,杜里正就打發人盯著女婿梅秀才那邊,沒想到真的找到一條線來。
杜家那十頃隱田隔壁莊子的莊頭。
自己那便宜女婿,可不是有操守的,難道真有了狗膽勾結外人坑自己?
相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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