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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真是個未出閣的小閨女,跳進桂家老宅來摘花,就算傳出去,大家不過一笑了之。
可是這跳進院子里的李江,就不一樣了。
李江已經十四歲,沒兩年就要成丁的大小伙子,梅家這邊可還有個已經定親待嫁的梅朵。
這要是有一句閑言碎語傳出去,就影響到梅朵的頭上,那就說不清了。
就是親眼目睹李江這個裝扮的梅氏,都不信李江真的只是過來摘花。
梅氏臉色十分難看,擋在侄女身前,望向李江的目光如刀。
這世道女子不易,這種風流官司,就算是男子的錯,最后也會被歸咎與女子身上。
梅氏都能想到,李老太太會怎么掐著腰說梅朵不檢點勾搭人。就算桂春是好的,相信梅朵的人品,可楊氏最婆婆的哪里會原意聽到未來長媳的這些閑話?
梅朵在目光則是落在李江身上穿戴上,這布是粗布,可針腳卻不見,也是縫的極用心的,又是閨中少女裝扮,并不是偷穿了長輩的衣服,這是誰縫的?
梅小八瞪大眼睛,直接道:“李二哥,你是小子啊,作甚穿裙子?哈哈,這模樣怪怪的!”
李江被大家看著,加上梅小八的嘲笑,十分羞憤,耷拉著腦袋不說話,眼淚一滴一滴地落下。
“小八!”桂重陽瞪了梅小八一眼。
梅小八訕訕,捂著嘴巴不再說話。
都是男子,沒有什么可避諱的,桂重陽就蹲下,對李江道:“讓我看看,是蹭破了皮?還是摔了骨頭?要不要請宋大夫過來瞧瞧。”
李江伸了手出來,手心都是鮮血斑斑:“破了皮,不叫宋大夫!”
桂重陽聞言,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氣。
不是傷了骨頭就好,不管今天這出誰是誰非,李江畢竟是在桂家受傷的。以李老太太的難纏樣子,要真是小孫子傷筋動骨,到時候有的磨牙。
倒不是桂重陽膽小怕事,而是桂家剛買了六百畝地,風頭正勁的時候,沒有必要惹這麻煩。
人人都有憐貧惜弱之心,要是桂家態度強硬了,倒像是李家無辜,桂家得志便猖狂似的。
梅氏原本防賊似的看著李江,不想李江從頭到尾都沒有看梅朵,而是有一眼沒一眼地偷看桂重陽。
梅氏提著的心放下,不怪她想不到別的去。通州畢竟是北地,不比江南一帶南風盛行。就算偶有圈養**之類的,也都是官紳人家,不是梅氏能接觸到的。
李江的手掌傷成這樣,總不能就這樣趕他回去,眾人要扶他進屋涂藥。
李江卻是眼睛還粘著那些鳳仙花,舍不得移開眼。
別人還沒有明白李江的意思,梅朵卻是明白過來,道:“一會兒我摘了給你。”
李江這才抿嘴一笑,道:“謝謝梅姐姐。”
自從十三年前,兩家就相鄰而居,不過因關系惡劣,長輩們都是老死不死往來,小一輩本也應該沒有什么往來才是。
不過孩子嗎?小的時候不懂事,哪里理會大人的恩怨。大人一眼看不到,在家門口玩的一塊的時候也是有的。
李江與梅朵同庚,論起來比梅朵還大兩月,不過男孩子長得晚,當年一道玩時一直比梅朵矮半頭,這稱呼就是當年稱呼。
梅朵聽這舊日稱呼,想起兒時往事,神色也緩和許多,道:“這些多年了,你還是半點沒變,還是愛臭美,還愛哭。”
李江露出幾分靦腆來,掰著手指頭,眼神飛快在梅朵胸前瞄了一眼,低頭看自己胸口的時候露出一絲黯然,道:“梅姐姐倒是越來越俊了!”
梅氏拿著藥膏進來,正好聽到這一句,提著的心又懸起來,對梅朵道:“你伯娘裝了炸糕給你,擱在廚房了,你先去墊墊,再裝盤過來給小江哥兒吃。”
梅朵應了一聲,挑了簾子出去。
梅氏先用干凈帕子擦去李江手中心的沙石,隨后才仔細給他涂了藥膏。
到底只是個十四歲的孩子,梅氏也做不到喊打喊殺,只婉轉道:“以后可不敢再爬墻了,這回只擦了手,下回跌了胳膊腿可怎么好?”
“嗯。”李江滿臉漲紅,腦袋要耷拉到炕沿上,帶了哭腔應了一聲。
梅氏倒是不忍心了,忙道:“以后想來玩,就走大門,走大門。”
李江聞言,立時抬起頭,眼淚還在眼眶里直打轉轉:“真能來嗎?”
這個樣子,哪里像是十四歲的半大少年?跟小奶貓似的,要是梅氏搖頭,眼淚怕是就要掉下來。
梅氏心中一軟,點頭道:“街坊鄰居住著,作甚不能來?”說到這里,反應過來不對勁,加了一句道:“不過你梅姐姐大了,忙著縫針線呢,以后你過來就找重陽、小八玩。”
李江先是一喜,隨即有些失望,最后才咧嘴笑道:“好,我不擾梅姐姐做活兒,只找重陽與小八耍。我家都沒人與我說話哩,我每日也跟梅姐姐似的,在屋子里干活兒。”
梅氏原本擔心李江是對梅朵有小心思,本還有些后悔答應讓他過來玩,不過見他說話稚聲稚氣,還是個孩子,就只剩下同情。
李家的長輩也太不著調,這養男孩怎么能跟養女孩似的,關在屋子里不讓出來。
村里說李江的那些難聽話,梅氏也有所耳聞,只覺得村里人要刻薄。
不過是個孩子,略乖巧了些,不似其他男孩子那般淘氣,就被說是“二椅子”也委實過了些。
桂重陽抱著元宵,坐在一邊,冷眼旁觀,面上依舊溫煦,心中已經惱了。
這個李江說話眼珠子活絡,哪里像他表現出來的這樣“傻白甜”?明顯是在裝老實,糊弄人罷了。
當年的事情說對說錯就不說了,人命最大。
桂、李兩家從彼此扶持到兩看相厭,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這樣老死不相往來就挺好,可如今這樣湊上來又算什么的?
梅小八則是瞪大眼睛看著李江的腳上的鞋,詫異道:“怎么鞋子這么小?”
一句話,引得梅氏與桂重陽也不由望向李江的腳。
臊的李江皺眉,使勁將鞋子往裙子里縮,到底遮不住。
李江個子高挑,個子快趕上大人,可一雙鞋子卻似孩童大小,略顯怪異。
梅氏見李江不自在,忙安慰道:“小手小腳是福氣呢,是福氣。”
桂重陽卻是想到一個可能,如遭雷劈,北地女子裹腳的少,江南如今可正盛行纏腳。
李江個子在這里,露出的手也修長,骨節分明,并不是小手的模樣。沒聽說哪個手腳大小比例差這許多的,這李江莫非纏過腳?
可誰家爹娘會這樣糟蹋孩子?
要說是李江自作主張,那他又是怎么瞞過家里的?
桂重陽就打量起李江來,倒是將心里的戒備去了幾分。
實是李江太過女兒態,就算有幾分小聰明,可這般不男不女模樣,到底容易被人鄙視,以后可怎么辦?
不過同情歸同情,桂重陽可不想因李江給自家添麻煩。
就李家那些人,有哪個是好相與的?李老太太難纏潑辣、錢氏水性楊花、李發財貪婪算計、李河陰狠毒辣,在這里家里長大的李江,性子能良善才見鬼。
沒一會兒,梅朵端了一盤炸糕進來。
桂重陽與梅小八都吃過了,梅朵就讓李江。
李江猶豫了一下,拿了一塊糕,小口小口地吃了起來。
元宵聞到香味,在桂重陽懷里直掙扎。
桂重陽無奈,便取了一塊糕,撕了花生米大小的一塊,喂元宵。
這是糯米做的,不好消化,桂重陽不敢多喂元宵。
貓的壽命最長也就十來年,要是換算成人的壽命,元宵已經是“知天命”之年,雖說它性子依舊活潑,可桂重陽已經不敢隨意待元宵了。
李江見了,不免吃驚。
這可是油炸糕,用油炸的糕,都是逢年過節家里才有的吃食。桂重陽這樣敗家,拿來直接喂貓?
李江望向梅氏,以為梅氏會阻止訓斥,可梅氏是什么表情?竟是滿臉慈愛地看著桂重陽懷中的大白貓,道:“只給元宵嘗嘗味兒就行,跟上回似的,喂多了又要吐了。昨天的小魚還有呢,晚上給元宵煎小魚吃。”
桂重陽摩挲著懷中白貓,點點頭道:“嗯,再不會了,下次再為了元宵吃撐折騰宋大夫,宋大夫都要惱了。”
李江聽出來了,“元宵”是這白貓的名,看這兩人對話,不僅給白貓喂好吃的,還專門做小灶,還因貓吃撐了請過宋大夫。
李江盯著桂重陽懷中的貓,忍不住嫉妒起來。
元宵似是有察覺,不屑地看了李江一眼,又盯著小主人手中的油炸糕“喵喵”叫了。
李江滿臉舍不得,可桂家眾人等他傷口處理好了,炸糕也吃了,就沒有再留客的意思。
桂重陽有話問李江,便對梅氏道:“姑姑,我送李二哥出去。”
梅氏自是也盼著早點送走李江,立時道:“在門口看著些,避著點兒人。”
倒是后知后覺,發現李江的穿戴不妥當,走大門容易被村民看見說嘴。
桂重陽應了一聲,招呼李江出來。
將到門口時,桂重陽壓低音量道:“不管你算計什么,都收收吧!”
李江愕然,隨即眼圈又紅了,仿佛受了天大委屈。
桂重陽卻是看也不看他道:“你我兩家,實不是能彼此走動的關系,往后還是老樣子吧。”說罷,眼見門外路上沒有人影,立時推了李江一把,隨后“啪嗒”一聲,痛快地關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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