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威聞言,不由有些為難。
楊家豆腐坊極小,父子兩個起早貪黑,走遍十里八鄉賣上兩盤豆腐,攢了好幾年才攢下幾個錢。
楊金柱夫妻兩個,原本是打算留下給長子做聘禮娶媳婦的,還是楊威說服了父母,用積蓄買了個小毛驢。
壯口毛驢一頭要四千錢到五千錢,楊家沒有那么多,就買了個剛斷奶的小毛驢,花了兩貫。仔細養了大半年,如今一歲口,半大毛驢了,開始拉磨。
腐竹、豆干、豆腐,三種都是豆腐坊的產出,可產量不同,成本也不同。自然是豆腐成本最低,最好銷售。
百味香食鋪只要腐竹、豆干的話,楊家成本要翻番,又沒有時間繼續磨豆腐,說不得要丟了老顧客。
況且不知道百味香的腐竹、豆干銷量與持久,楊威難免躊躇。
桂重陽腦子里想的卻是兩張配方,都是在“老爸”的記事本上記載的。
早在桂重陽回到木家村之初,知曉楊家與桂家關系時,就想到過這兩張方子,只是當時初來乍到,自家事情還沒有理清楚,也顧不上楊家這邊。
如今桂家買賣鋪開,雖還沒有見大收益,可也是細水長流的營生,吃喝足夠了。楊家這邊的事情,也可以放在臺面上。
兩張方子,都是與豆腐相關,正好切合楊家營生。
只是其中一個配方,是紹興紅方的配方,紹興紅方是貢品,所以這個配方暫時不能拿出來,因為拿出來也保不住,說不得還會招禍。
另外一個配方,就是一種叫“辣條”的民間小吃,倒是不礙的。
桂重陽心中有了決斷,只是配方這東西不好當眾說,就是對桂家眾人也沒有廣而告之的意思。
楊威猶豫了一下,卻是有了決斷,點頭道:“只要桂五叔那邊要,我就試試!”
實不是他貪心冒險,卻是楊家兄弟三個,大的十八,小的十三,中間還有個十六的,年歲都差不多,都到了先后說親的年紀,可楊家日子這幾年日子才勉強過起來,兄弟幾個說親娶親的彩禮就不是小數,壓根還沒有預備出來。
為了桂春、春秋兄弟先后訂婚,自家卻是連預備長子親事的銀錢都沒有,楊金柱夫婦這些日子沒少長吁短嘆。
桂重陽笑著點點頭道:“過了這兩日,大表哥與我一同去下西集鎮,尋五叔說話。”
楊威點頭應了。
配方是能傳家的東西,到底怎么給,桂重陽還想要問問桂五的意見。
楊家人性子淳樸,兄弟幾個關系也和睦,他可不希望因這個鬧得楊家人感情生變,闔家不安。那樣的話,他就不是報恩,而是恩將仇報了。
小歇過后,眾人又起來,繼續割糜子。
勝利在望,大家的速度也加快。
不過大半個時辰,就收割的差不多。收好的糜子都一捆一捆綁好,地邊停著兩輛獨輪車,八畝地的糜子,說多不多,說少不少,裝了滿滿兩獨輪車,地上還剩下一半,得再來運一趟。
桂二爺爺吩咐幾個小的在這里看著,四人就推了獨輪車往回趕。
這邊剛出了地頭,就見迎面走來幾個人,為首的不是旁人,正是楊金柱的弟弟楊銀柱。旁邊跟著兩個眼生的壯漢,都是短打裝扮,滿臉橫肉,帶了幾分匪氣。
沒有桂五這個讓人忌憚的桂家人在,楊銀柱就恢復了對桂家人的冷淡,看也不看桂爺爺與桂春,只站在那里,譏笑地看著楊金柱與楊威父子:“這才收秋第一天,自家的高粱谷子都沒收,就跑到桂家孝敬了?既是這么體貼好心,也可憐我這個當弟弟當叔叔的,順手將我們家的糜子也割了吧!”
楊金柱嘴笨,只道:“收秋又不是只收一天,你們慢慢收。”
楊銀柱挑眉道:“那桂家人作甚不能慢慢收?大哥,你給桂家賣苦力賣了這些年了,之前還能說是心疼外甥,如今桂春成丁,桂家又回來個有錢的五爺,不需要你跟著賣殷勤,你就心疼心疼弟弟!還是在你眼中,只認妹子與外甥,不認弟弟同侄子?你說到底認不認,我楊老二也不是那等死皮賴臉之人!”
都是手足至今,如何是能選擇的?
楊金柱老實,急的滿臉通紅道:“都認,都認,沒有不認你!”
楊銀柱似笑非笑道:“那大哥可不能偏心,只幫出嫁的妹子收秋,不幫弟弟收秋!”
楊金柱剛想點頭,就被楊威拉住。
“二叔,我爹欠你錢?”楊威道。
楊銀柱一怔:“不欠吧,這是哪里話說的?我跟你爹說收秋的事兒,也沒有跟他討錢!”
楊威道:“我爹也不欠姑姑錢,過來幫姑姑是情分,不幫是本分。況且今兒過來收親家的地,明兒就輪到我家。二叔這里,自己的地還沒張羅收秋,怕是明兒也沒有功夫去我家幫忙。不過也沒有什么,幫是情分,不幫是本分,我爹也不會挑二叔的禮!”
一番話,卻是將楊銀柱頂了回去。
在最厭惡的桂家人面前,又被一個晚輩說嘴,楊銀柱自覺丟了臉,就想要發作,身后那兩個壯漢等得不耐煩,一人道:“啰嗦什么,快去看地,爺可沒功夫聽你磨牙!”
楊銀柱立時萎了,指了指前面的地道:“就在那里了!”
兩個壯漢一看,前面山腳下一片土地因中間八畝地已經收割完,分成顯眼的三段:一段長得茂盛的豆子,一段是桂家這段收割完的,一段就是楊銀柱的那四畝糜子地。
兩個壯漢看著不善,桂家爺孫與楊家父子都望過來。
楊銀柱則是眼神閃爍,額頭有些冷汗。
“莫要含糊,到底是東頭、西頭哪一片?”一個壯漢近前兩步看了,自然看出兩邊土地的不同。
同樣是下田,林家卻舍得用好種、施好肥,所以豆子茂盛,看著與中田查不了多少了;楊銀柱這里,本就是下田,十來年來又都是糊弄著種的,地里的雜草比糜子還茂盛。
楊銀柱抬起手指,猶豫了一下,還是指向了自己糜子地。不是不想說謊,而是四畝地與六畝地相差兩畝,只要兩人仔細看看,立時能揭破他的謊言。
其中一個壯漢,蹲在楊銀柱家的糜子地邊,伸手抓了一把土,看到里面都是砂石鹽堿,起身對楊銀柱冷笑道:“這是良田?楊老二,你膽子肥了,想要這樣的幾畝田頂二十兩賭債?糊弄誰呢?”
楊銀柱立時苦著臉道:“趙大哥,小弟真沒多要,誰不曉得如今通州土地搶手,好田十來兩銀子一畝都買不到。因這地不肥,小弟只算五兩銀子一畝,已經是沒高要了!”
那壯漢顯然是會看農事的,嗤笑道:“當誰是傻子?五兩銀子一畝?我們不收了,你去鎮上吆喝去,高要點,還了賭債還能剩點本錢!”
楊銀柱神情僵住,好一會兒道:“趙大哥,那十八兩?”
那壯漢抱著臂膀,漫不經心道:“要頂,就八兩銀子;不頂,拉倒!”
楊銀柱聞言,立時急了:“趙大哥,這也砍太多,雖說我家這是下田,可也能賣上四貫錢呢!”
楊銀柱素來有小聰明,既要賣地,自然早已經打聽得清楚,不過是想要糊弄過去罷了。如今糊弄不過去,眼見要吃大虧,自然是不干。
那壯漢也不樂意,指了指他那地道:“這都是廢的差不多的地,不養兩年沒個好收成,你出去賣四貫錢試試!”
并不是這壯漢有心壓價,實是他們在已經不種地,這地收到手中也是隨手要出手的,少不得要經衙門立紅契。可是只要經官,事情就繁瑣起來,這土地買賣素來有“先問宗親,次問四鄰”的規矩,到時候有了岔子,這土地就過不了戶。
楊銀柱立時卡殼,他自然曉得同樣是下田,自己的地荒的差不多了,賣不上四貫的價格。
待看到旁邊楊金柱憂心忡忡模樣,楊銀柱立時眼睛亮了,立時撲了過去,卻是拉的下臉的,雙膝跪下道:“大哥救我,要不然兄弟是過不去這個坎兒了!”
楊金柱傻眼,楊威眼睛幾乎要冒出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