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塾,蒙童班。
因梅童生閃了腰,村塾這里就開了天窗。小學生們都活潑好動,開始有梅晨約束,大家還跟著晨讀,等后來梅童生一只不露面,大家就鬧開了。
等到中午午歇后,梅童生還沒有出現,小學生們便開始撒歡,在村塾里跑來跑去,后來就有人陸陸續續離開。
杜七還不知家中變故,倒是羨慕起請了事假的桂重陽,招呼楊武、梅小八道:“夫子不在,有人走了,咱們去找重陽耍吧?”
楊武年歲大些,有些擔心:“要是夫子明兒來了罰大家怎么辦?”
杜七道:“都走了一大半了,法不責眾,咱們也別傻坐著了。”
梅小八早也坐不住,鼓動楊武:“表哥,走吧,走吧。”
楊武見兩人興致勃勃,便也跟著起身,三人起身出了蒙童班。
沒到村塾門口,就見大班幾個學生迎面過來,為首的不是別人,正是梅秀才的兒子梅智,后邊跟著的是梅小八的兩個堂兄梅五與梅七。
梅家與杜家是姻親,梅智是杜七的親外甥,兩人年紀相仿,素來熟的,杜七立時歡歡喜喜道:“智哥兒!“
梅智卻紅了眼圈,狠盯著杜七不說話。瞧著那樣子,竟是一言不合就要揮拳頭的意思。
楊武與梅小八覺得不對勁,都上前一步,站在杜七旁邊。
梅五、梅七對視一眼,也齊齊上前一步,站在梅智身邊,一副助力的樣子。
杜七還迷糊著,梅小八道:“五哥、六哥、七哥,你們這是作甚?”
梅智在族中同輩的大排行是六,所以梅小八這樣說。
梅智上前一把拉著杜七道:“你隨我去杜家,換了我娘回來!”
“智哥兒?”杜七依舊是稀里糊涂,道:“二姐回娘家了?作甚用我換啊?”
杜七雖十二歲,可是一百五、六十斤的分量在這里,他要是不動,梅智自然拉不動。
梅智急的紅了眼,雙手拉著杜七的胳膊,用了吃奶的勁兒拉扯。
杜七倒是不忍心,這是他的大外甥呢。
杜家六個閨女,或是嫁得遠,或是夭折,杜七見過得姊妹除了打小一起長大的六姐,就只有嫁到梅家的二姐。
“到底怎么了?你作甚著急?”杜七不跟梅智較勁了,順著他的手勁兒,隨著他一步一步走。
楊武與梅小八不放心,跟在后頭。再加上梅五、梅七兩個,六個少年連成一串,往杜家去了。
梅智閉口不言,梅小八只能拉著兩個堂兄問:“怎么回事啊?六哥都急眼了?”
十幾歲的孩子,正是知恥的時候,雖說挨砸的是梅童生家,可其他梅姓族人得了消息也都憤憤難平。
杜家欺人太甚,這是將梅家面子放在地上踩。
杜七是梅智的親舅舅,有些話梅智不好說,梅五、梅七卻說得。
梅五道:“杜家要強招四哥做女婿呢,善爺爺不愿意,被他們給打了。二嫂子回娘家說理,被娘家給扣下,李氏剛才帶了人到善爺爺家,將善爺爺家給砸了。”
梅小八聽得瞪大眼,楊武也有些傻眼。
這輩分不對啊,杜七他二姐是梅家的媳婦,是梅晟的親嬸子,再招親不是差輩了。
梅五的聲音不小,杜七自然也聽到了,立時站下,轉身看著梅五道:“胡說,才不是強招!我爹早就與梅家說好了,連婚書都寫了!”
梅五冷哼道:“什么婚書?是你爹壓著柏二叔寫的,善爺爺不認,你爹就給善爺爺下套,說善爺爺欠你們家銀子,如今拉回了柏二嫂子的嫁妝,兩家要義絕了!”
杜七聽得的稀里糊涂,望向梅智。
梅智紅了眼圈,轉過頭不看杜七。
“到底是怎么回事?”杜七跺了跺腳,倒是無需梅智拉著,快步往家里走去。眾少年少不得跟上,氣氛變得古怪。
別說是梅家兄弟憤憤難平,就是外姓人楊武聽著,也覺得杜家不占理。
沒一會兒,到了杜家大門外。
杜七上前“啪啪”扣門,老蒼頭開門,看到杜七一愣:“七郎回來了?”
“嗯,二姐回來了?到底怎么回事啊?”杜七隨后問著,就要往里走,卻被梅智一把拉住:“你不許走,叫我娘出來換你,我要我娘家去!”
杜七倒不是掙不開,只是梅智這要哭不哭模樣委實可憐,不由躊躇。
老蒼頭卻是腰身直了直,瞄了梅智一眼,望向杜七:“七郎……”
杜七對梅智道:“要不你隨我進去?”
梅智搖頭道:“我不去,我就在門口等我娘!”
杜七素來好脾氣,不愿意為難大外甥,就對老蒼頭道:“那就告訴二姐一聲,就說智哥兒來了!”
老蒼頭又看了梅智一眼,才應了一聲進門。
之前氣憤填膺跟在梅智身后的梅五、梅七兄弟,此刻卻是蔫了。
眼前是杜里正家,杜里正哎,就是他們父祖也得罪不起的人物。
反倒是楊武與梅小八兩個更自在些,梅小八還帶了幾分得意對楊武道:“晟四哥學問好,相貌也好,不少人家都想要招他做女婿呢。怪不得杜里正看上了晟四哥,咱們村里,還有誰比晟四哥還好呢!”
梅五、梅七抿抿嘴,梅晟太優秀了,已經是他們這些族兄弟拍馬不能及,嫉妒也嫉妒不上。
梅智臉色多了陰郁,又是梅晟!
家中被砸了個稀爛,祖父病了,父親也是熱鍋上的螞蟻似的,母親被扣在杜家,都是因為梅晟!
說話的功夫,就聽到有人道:“是智兒?”
杜氏出來了,看到兒子紅著眼圈,上前拉住,心疼道:“既來了,怎么不進去?來隨娘進去,給你姥爺、姥姥請安。”
梅智沒有動,而是打量杜氏,見她好好的,身邊也沒有人跟著,不由悲憤地質問道:“娘不是被姥爺扣下,而是自己不回家的?”
杜氏聞言一怔,苦笑道:“娘有什么法子,是你爺爺要休了娘。”
梅智一把甩開杜氏的手,道:“你撒謊,爹說了,爺爺讓你回來跟姥爺要借據,你就不回去了,還讓姥姥將嫁妝都搬回來了!”
杜氏辨無可辨,這么多人看著,總不好直接說自己怕親爹,要不來借據,只能站在娘家這邊,趁機給公公與丈夫一個教訓。
梅智之前只是紅了眼圈,此刻是真的掉眼淚,哭道:“不回就不回,我權當沒你這個娘!”說罷,立時轉身跑了。
梅五、梅七見狀,連忙追了過去。
杜氏哪里聽得這個,立時也哭了。
杜七在旁急的不行,忙對杜氏道:“智兒是真惱了,要不二姐你先回去!”
看著滿臉關切、心如赤子的弟弟,杜氏苦笑不已。
杜、梅兩家斗法,她必須要有所選擇。就算是再心疼兒女,她也不會傻的選擇梅家,背棄杜家。梅童生父子的人品,都在杜氏眼中,實不是能信得過的。
“先進家,再說別的。”杜氏擦了淚,對杜七說完,又對楊武、梅小八道:“今天家里有事,就不留你們了,早點家去吧。”
杜氏向來自詡秀才娘子,不愿意與村里人往來,倒是難得有這么溫和時候。
楊武與梅小八受寵若驚,立時老實應了,對杜七揮揮手,離了杜家大門口。
直到離杜家大門遠了,楊武與梅小八才停下來,彼此對視一眼,齊齊松了一口氣。
“到底誰家不占理?”梅小八迷糊了。
楊武搖頭道:“誰曉得呢,聽著都不占理。”
梅小八道:“咱們家去,問問重陽哥!”
現在還沒有到村塾下學時間,楊武也不著急回去,兩人就去了梅家老宅。
梅家老宅,西廂書房。
桂重陽將寫好的字帖都收好,梅小八與楊武也講了方才杜家門口的熱鬧。
桂重陽不由皺眉,這兩家人都不無辜,如今最可憐的反而是梅智兄妹。
有當初李發財盜竊林木之事在前,杜里正和稀泥的態度,好像對衙門有所忌諱,這次真的會為了逼梅家答應婚約就真的經官嗎?還是只是威脅一二?
一時之間,桂重陽也猜不透杜里正的下一步。
梅小八還眼巴巴的等著,追問道:“重陽哥,兩家到底會怎么樣呢?”
桂重陽想了想道:“梅家會退一步吧,親事多半會認的。”
杜里正的威脅,可不單單只有經官這一遭。只今天下午這上門的打砸搶,何曾不是一種“威脅”?
梅小八不忿道:“晟四哥好冤枉,明明是杜家與梅家兩家的事,卻要他來背黑鍋!”
楊武咋舌道:“沒聽說誰家結親跟打仗似的,恨不得你死我活模樣,看著就叫人跟著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