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家二房這邊,眾人已經用了晚飯。見桂重陽這個時候與桂春過來,大家不免誤會,以為他在村塾受了什么委屈。
梅家如今雖名聲掃地,可梅童生畢竟是村塾夫子,要是想要刁難一個學童還是小菜一碟。
桂重陽少不得解釋一遍,一切都好。
楊氏拿了一盤炒的南瓜籽來給桂重陽,這是后院院子里種的。桂重陽跟楊氏道了謝,抓了一把,笑瞇瞇與大家說話。
“小武怎么樣?可是淘氣了?”楊氏擔心自己的親侄兒,開口問道。
“好著呢,楊表哥愛上學,與同窗們相處得也好。”桂重陽道。
楊氏嘀咕道:“要我說,都是下地的歲數了,還上什么學,白瞎那三百文錢,做啥不好?”
這話卻不是桂重陽能接的,便低頭吃南瓜籽。雪白的南瓜籽,柴火鍋炒過,聞著噴香。
“那個梅小八性子如何?”桂二爺爺難得開口相問道。
梅童生要給侄兒梅青竹選嗣子之事,村子里傳得沸沸揚揚,桂家自然也聽說了。梅青竹是桂家老姑奶奶骨肉,是桂二爺爺親外甥,難怪桂二爺爺要過問一句。
“心里忠厚,是實誠人。早在之前,就與姑姑與表姐十分親近,悄悄往老宅門口送了幾次魚蝦。孫兒當日初回木家村,就是梅小八給指的路。”桂重陽實話實說道。
桂二爺爺點點頭,沒有再說什么。
桂二奶奶輕哼道:“說到這過繼嗣子,到底是你情我愿的事兒。人家就是沒親娘了,難道還沒有親爹?又不是才落地的奶娃娃,眼瞅著養了十來歲,好好地誰會舍得將兒子給旁人?老殺才,想一出事一出,竟弄那些幺蛾子!”
桂二奶奶不知其實是桂重陽慫恿了梅氏,只當是梅童生為了彌補名聲故意弄這一出,才憤憤不平的。
香火是大事,可死了的人畢竟比不得活人。
梅家二房如今就剩下個虛名,過了個半大不小的小子,養也養不熟不說,到底誰養?梅童生父子的為人,如何是肯白養人的,說不得過后就推給梅氏,那不是坑人嗎?
聽著公婆說話,楊氏沒有接話。
梅家二房梅青竹斷嗣,桂家桂大、桂三兄弟兩個也是無子而亡。要是老爺子想起自己這一出來,那過繼人選只有桂秋了,楊氏可不樂意。
想到這里,楊氏看了桂重陽一眼。只要拖上幾年,桂重陽大了,不管是“兼祧”還是過嗣,都是桂重陽的事了。
桂重陽心里還惦記探問父親的事,便道:“五叔,我有些功課要問五叔。”
桂五望向桂重陽的目光定了定,起身道:“到西房來說話。”
桂重陽搬走后,桂春也搬出自己的房間,西屋就空了寫來,就暫時做了桂五書房。
桂重陽的書多數搬走了,只有些與科舉相關的書籍還留在這邊。
“可是遇到麻煩了?”叔侄兩個進來,房門一關,桂五開口問道。
桂重陽搖搖頭,掙扎了一下,道:“五叔,我想要問問我爹,想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樣的性情,想要曉得他當年怎么在這個村子長大。可是我不好與姑姑提這個,也不知該問誰,只能來詢問五叔。”
桂五露出幾分意外,實是沒想到桂重陽會問這個,看了桂重陽道:“怎么想起問這個?你爹什么性情,你們父子相處十來年還不曉得?“
桂重陽苦笑道:“我爹……我爹自從經了當年的事,性情大變,我想曉得我爹之前的事。”
桂五陷入沉思,當年的桂遠是什么人呢?家中幼子,跟著梅姑夫開蒙,從記事時便與表姊妹梅朵定親。要是沒有當年的變故,桂遠的人生會平坦順遂。
“你爹,是個心腸極軟的人。”桂五緩緩開口道:“你二爺爺當時還沒有傷了腿,常帶著我們兄弟去后山打獵。大哥、二哥年歲大,都已經成親,性子穩重些,并不與我們一起,就是三哥帶了四哥與我兩個。我是跟著去玩的,四哥則是閉門不出讀書快成書呆子了,三哥拉我們上山本就是帶我們耍的,沒指望我們真的打獵。我性子調皮,拿了常鐵簽子,去抓山雞吃;四哥被大伯娘帶大,打小信佛,卻是看也看不下去,就是路邊看到盤著的草蛇,也怕車轍壓了,非要央求著三哥挪草叢中,省的過往車轍壓到。那一年,我九歲,他十四歲。”
桂重陽的眼前,仿佛出現一個十幾歲的少年,憂心忡忡地盯著路邊盤踞的草蛇,回頭與一個面孔相仿的青年請求什么。
隨即,桂重陽搖搖頭,驅散腦中的畫面,原本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
“老爸”是不信佛的,他說佛教源自西方,說白了就是西方本土的“道”,是一些規避現實追求虛幻的人自我安慰弄出來的。等佛教傳到中國,就開始本土化,因為佛家是追求來世,導人向善,所以成為統治者常用的愚民手段。
被祖母帶大從小信佛不殺生的那個人,真的是能以旁觀者說佛論道的人?
就聽桂五接著說道:“你爹,性子極寬和,從不與人爭執,不過當年為了你大姑,卻與梅青柏起了爭執,甚至還動起手來。梅青柏當時已經與你大姑定親,可卻在元宵燈火上,接了一個妓子的花燈。你爹但是正好也在燈市上,上去讓梅青柏將花燈退回去。梅青柏與幾個狐朋狗友在一處,訓斥你爹不懂事。你爹依舊好言好語勸他,梅青柏不僅不聽勸,還自覺失了面子,反而要請他那幾個朋友去花樓尋那妓子。你爹這才惱了,搶了梅青柏手中的花燈,摔爛在地。梅青柏惱羞成怒,竟然還要動手,幸好被拉住了,要不然你爹那回就要吃虧。那一年,你爹十三歲。”
兩房只有一個女孩兒,又是年歲相仿,不用說在桂遠眼中,定是將桂大姑當成親姊妹一樣,才會為她怒發沖冠。
可在“老爸”口中,從來沒有提過桂大姑,也沒有提過幾個兄弟堂兄弟,即便偶爾提及爹娘,也好像家里只有他一個孩子似的。只有臨終前,提及當年那場“丁難”時,他才提及無辜受連累的兩位胞兄與一位堂兄。
就算對逝者,太過愧疚不好言極,那活著的桂大姑與桂五呢?
桂重陽原本因為自己眉眼有些與桂五叔侄相似,而篤定自己是桂家血脈,“老爸”就是桂遠,可聽了桂五這番話又迷糊了。
就算是性情大變,也不當會像完全換了一個人似的。
桂重陽正滿腹疑惑,就聽桂五道:“不管別人怎么說,你要記得,你爹是個好人,是個心里明白的人。小時候夏天大家河邊玩耍,我那個時候比他們這一般的小伙伴兒小,卻一直跟著在他身邊,難得他也不嫌煩。有一回,有兩個少年掉下去了,一個是與桂家姻親的李進寶,一個是村東頭的樓家大小子。兩人一先一后,都掉了下去,你爹在岸邊,比兩人小了、兩三歲,就去救不會游泳的樓家大小子。等到大人們聽到動靜過來,樓家大小子沒事,李進寶嗆水已昏過去了。就因為你爹沒有先救的李進寶,李老太太就去揪打你爹,你爹脖頸有有一道疤,就是那個時候被抓的。那一年,你爹十二歲。”
“樓家大小子”桂重陽心里念叨著這幾個字,覺得“樓“這個姓有些耳熟,隨后想起來這就是被杜里正排擠走的兩戶村民之一。
可這十二歲不顧自己小體格,就跳下河水去救人的真是自己的“老爸”?說說520免費小說閱讀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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