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入更了,村民們散去。
桂五沒有進屋,在院子里與梅氏說了幾句,就與過來找他的桂春一道回二房去了。
先放下二房的屋子修繕,而是先起老宅這邊的宅子,也是趕到這了。不管杜里正如何約束,以李老太太的德行,這些木頭一日沒用上,說不得就惦記搶回去的。
二房這里,桂二爺爺、桂二奶奶早已等得焦急。
見桂五回來,桂二奶奶忙道:“作甚這么久?不是去里正家了嗎,方才春兒去找了你一趟也沒找見。”
伐木是體力活,又是一口氣砍伐三十多棵。桂五是主家,不好偷懶,實在實的出了把力氣,這會兒才覺得乏力,一屁股坐在炕沿上,道:“餓了,剛才上山砍樹去了,杜里正判的,李發財賠咱們家三十六棵楊樹,剛才一口氣砍了運下來。娘,廚房還有吃的沒有?”
“老兒子、大孫子、老兩口的命根子”,看到老兒子累成這樣,桂二奶奶心疼的不行,先端了一碗涼白開過來,隨后就親自往廚房去。
楊氏與江氏兩個兒媳婦都在,哪里會讓老太太下廚?連忙跟了去。
“娘,媳婦來就成,燈暗,娘可莫要磕著。”楊氏將桂二奶奶便哄便推了出去。
“下把龍須面,再臥兩雞蛋。”桂二奶奶不放心地囑咐道。
“好,剛撿了雞蛋。”楊氏應著。
桂二奶奶見江氏也在廚房,猶豫了一下,到底沒有說出讓她回屋歇著的話,自去了。說到底桂五是江氏的男人,沒有指使嫂子干活,她為人媳婦的卻偷懶的道理。
倒是楊氏,看了看江氏身上襦裙道:“弟妹也回屋去,莫要蹭臟了衣裳。”
江氏笑著道:“我只會燒火,正想著與嫂子學兩手,嫂子再攆我,就是嫌我笨了。”
楊氏不好說什么,只能任由江氏了。她已經看出來,小叔子也好,小嬸子也好,手頭都有私房,以后不會在鄉下待多久,以后兩個兒子還要多靠小叔子提挈,趁著夫妻兩個在老家,自己這做嫂子的能多賣點好就多賣點好。
屋子里,桂二奶奶嘖嘖稱奇:“李家那老潑婦,就任由你們砍樹了?真是活的久了,什么都能見,萬沒想到這輩子還要看到李家潑婦吃虧的時候!”
桂五笑道:“這不是有個杜里正,估摸他也是曉得李老太太難纏,叫大家連夜上山去伐樹,又不知私下許諾了什么,讓李發財自己去攔著李老太太不要胡鬧,左右讓他們自己去約束李老太太就是。”
桂二爺爺沉默了一會兒:“要是先修老宅,那前院三口就都要挪過來,到底怎么住,還要想個章程。”
桂二奶奶的臉耷拉下去,這自然不是嫌棄梅氏姑侄。一個親外甥女,一個外來的長孫媳,親近一二都正好;可是,還有桂重陽。
“早說了兩家已經分家,怎么又攪合到一塊了?”桂二奶奶嘀咕道。
桂五看了桂二奶奶一眼,道:“要不然我打聽打聽村里誰家有空閑屋子?”
這回急的是桂二奶奶,道:“老婆子就這么一說,還能真不讓他們住?真的讓他們自己出去住,那咱們二房不是被人戳脊梁骨?”
桂二爺爺道:“讓順娘姑侄兩個與春兒他娘住,讓重陽與春兒住……”說到這里,頓了頓,道:“上房西屋現在空著,收拾出來做書房,給你們兩叔侄看書使。”
這樣安排也是沒有辦法,梅氏姑侄兩個雖是客,可不好越過楊氏這個嫂子與未來婆婆住上房,桂重陽更沒有資格越過堂叔與堂兄去上房。
最后資格搬進西屋的是楊氏,可沒有守寡的兒媳婦與公公住對門的道理。偏生楊氏不住,這家里就沒有人有資格越過她來上房。
“那小崽子可是吃不得粗糧的,到時候別一家子老小服侍他。”桂二奶奶還在抱怨道。
桂五雖喜歡家里人和睦,可也曉得有些事勉強不得,與其讓桂二奶奶心里不舒坦,讓桂重陽看了臉色心有芥蒂,還不若開始便不住到一塊,否則反而是費力不討好了。因此,他倒是真思考另外的安置法子。
桂二爺爺見兒子反應,嗔怪老伴道:“少說兩句吧,總是這樣,心是好心,都壞在這張嘴上,今天的疙瘩湯不就是你吩咐春兒他娘做的?”
桂二奶奶訕訕,這才不說話了。
桂二爺爺道:“小一輩就他們兄弟三個,以后不說是誰借誰的光,可也萬不能就此疏遠了,一個鍋里刨食兒,情分也就厚了,挺好!”
“個頭不大,卻渾身心眼子,也不知到底隨了哪一個?春兒、秋兒加起來也沒他一個心眼兒多!”桂二奶奶說了真心話:“老婆子這不是擔心春兒他們兄弟兩個被糊弄了,以后吃虧!”
桂二爺爺搖搖頭道:“這小的,比小四強。小四那混賬東西,就是個沒擔當的!”
桂重陽回來半月,桂二爺爺也知曉了桂遠當年被騙失銀之事,說起來依舊難掩憤憤。
桂家老宅,院子里。
梅朵看著眼前高高一垛木頭,捂著嘴巴直樂。
桂重陽在旁邊看了,笑道:“表姐想笑就笑唄,在家里還顧忌什么?”
梅朵吐了下舌頭,指了指李家的方向,小聲道:“我怕李老太太發瘋,哈哈,素來只有他們家占別人便宜的,這會子怕是心肝肺都要疼了!”
梅氏站在門口道:“還不屋來收拾東西,在外頭喂蚊子嗎?”
梅朵與桂重陽這才進了屋子。
梅朵回西屋收拾行李去了,梅氏與桂重陽到了東屋。
看著眼前雪白的墻壁,裝的滿當當的書柜,又看看炕上睡得正香的元宵,梅氏眉頭微蹙。
雖說老宅外頭看著還是破敗不堪的舊屋子,可實際上桂重陽回來半月,正經收拾了一回。屋子里黃土地面壓過了,東屋與西屋屋頂與四壁都糊了白紙,看起來明亮干凈了許多。
桂重陽愛干凈,梅氏姑侄兩個也不是邋遢人,住的干凈了大家也心里歡喜。可如今要去二房借住,哪里好去收拾人家的屋子?
還有就是桂重陽愛護眼睛,夜里并不挑燈夜讀,可白日里卻經常在屋子里讀書。到了二房,沒有書房怎么辦?
除了住處,吃的也是問題。如今在家里,梅氏做飯,自然會照顧桂重陽的口味;到了二房借住,總不能自己單獨開伙。
桂重陽并不知道梅氏是擔心自己的吃住,還當她擔心梅朵,小聲道:“這樣讓表姐過去住,會不會不好?”
梅氏一愣,才反應過來桂重陽擔心什么。
梅朵以后是要嫁到二房,可如今親事未敲定,人就住過去,等以后兩人要成親的消息傳開,外頭不知會出現什么猜測。男男女女之間的傳聞,捕風捉影都能說上幾句,說不得梅朵就要被人看輕了。
梅氏才認真思考其這個問題,道:“看來明天我得同那邊的幾位長輩好好說說此事。”
桂重陽想了想道:“表姐的嫁妝,姑姑是什么章程?可是心里有數了?”
雖說從血脈上論,梅朵是拐了彎兒的表姐,那邊是親從堂兄弟;從“債主”與“債務”上說,梅朵與桂春都是因桂遠失父,可是這世道女子與男子不同,梅朵更艱難了些,桂重陽心里就有了偏向。
梅氏道:“就是你不提,我也想與你商量這個,這幾日梅家那邊就該來要過地契了,我會留下十五畝,給他們二十五畝。我與朵兒名下那十畝,就做朵兒的嫁妝田,我娘當年帶到梅家那五畝,就轉到你名下,重新歸了桂家。”
桂重陽一聽,忙擺手道:“不用,不用,都給表姐做陪嫁,我以后會給家里置田,姑姑您就放心吧。”
梅氏搖頭道:“你莫要推遲,‘長者賜、不可辭’這不是我贈你,而是我娘對娘家的一點心意……當年我娘病榻之上,除了不放心我,還不放心娘家。她一直后悔,不該在大舅舅遇難關時沒有拿出嫁妝田來,要是多湊些銀子,也不會……不管你以后添置多少,這些都是老人家對娘家的一點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