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家門口,足有五、六輛馬車。
為首的一輛是乘坐的,后邊四、五輛上拉的都是箱籠。前面馬車旁邊有人騎馬,在附身與馬車里的人說著什么。
院子里正好有人,聽到動靜,忙探頭出來,看著來人卻是面生,遲疑道:“您找哪位?”
來客翻身下馬,笑著道:“跟桂五兄弟說,有貴客上門,讓他速速出來迎接!”
那人聽了,雖稀里糊涂的,可眼見門口馬車的架勢,這必須是妥妥的“貴客”。
桂家正房里,桂五坐在桂二爺爺下首,正與幾個客人說話,都是這些年依舊與桂家有往來的親朋鄰里。
聽說有“貴客”到,桂五起身:“莫不是舅舅舅娘到了?我去迎迎。”
之前就給鎮子耿家送了信,這是桂五的意思,不管當年兩家中間桂大姑起了什么作用,兩家姻親斷交歸根結底還是一個“窮”字鬧的。桂家當時老的老、小的小,耿家也只是尋常日子,估計也怕被沾上。
可是不能因為耿家一時疏遠,就忘了之前的那些好。如今桂二奶奶有了春秋,耿家舅姥爺與舅姥娘比桂二奶奶還年長幾歲,不趁著這個機會走動起來,以后只會徒留遺憾。
因此,不僅之前打發桂春送信,今天正日子桂五還打發桂春親自去請,就是怕耿家人抹不開面不來。
桂二爺爺強做鎮定,可眼神難掩激動。耿家舅姥爺是長兄,對桂二奶奶這個妹子當年是真沒說的,就是桂家這門親事也是耿家舅姥爺給妹子挑的。桂二爺爺心里,也極敬重大舅哥。
桂重陽原本敬陪末座,見狀也好奇地跟著桂五后邊出去迎客。
不想沒走兩步,前面的桂五就停下,轉身對桂重陽道:“快去叫你五嬸出來迎人,是你嬸子家來人了!”說罷,大踏步而去。
總共就這么個院子,不用桂重陽去叫,西廂房的門簾已經挑開,江氏帶了幾分激動出來。
桂家大門口,桂五感激的沖來客道:“師兄。”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前幾日與桂五見過得鐘小吏。他也不與桂五寒暄,沖著馬車的方向示意,小聲道:“江伯娘來了。”
這會兒功夫,江氏也快步走到門口,看著熟悉的馬車紅了眼圈。
桂五掩下激動,上前兩步。
馬車簾挑開,露出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婦人,正是江太太。
桂五與江氏上前,扶著江太太下了馬車。
江太太看著眼前陳舊破敗的農家院,沒有露出半點嫌棄,反而點頭道:“比城里院子寬敞。”
門口小夫妻兩個迎客,院子里桂重陽已經去廚房拉出了桂二奶奶。
親家頭一次上門,桂家自然不能只有小一輩出迎,總要老一輩接待。男女有別,加上桂二爺爺腿腳不便利,就得桂二奶奶出面了。
桂二奶奶面上沒什么,心里也有幾分緊張,兩家現在雖是親家,可到底“門不當、戶不對”,自己家實沒有什么能拿出手的。要是被親家挑剔瞧不起,兒子心里怕是不好受。
江太太因打量院子,看到桂二奶奶,笑著道:“這是親家母吧,早就想見見您,今兒終于得見了。”
桂二奶奶見這親家身上穿著半新不舊的細布衣裳,頭上也只是一根青玉簪,并沒有披金戴銀、富貴逼人,言語又和氣溫煦,立時暗暗松了一口氣,也露出笑臉來:“早該去拜訪的,老姐姐,三姐是我們桂家的恩人,老婆子會拿她當親骨肉待,老姐姐放心!”
江太太拉了桂二奶奶的手:“老妹子莫要說什么恩人不恩人的話,沒得外道了,是兩個孩子的緣分。咱們當爹娘的也沒有別的盼頭,只盼著孩子們都好。”
桂二奶奶點頭應和道:“是,孩子們好就好。”
兩個老親家雖是初次見面,可一個性子直爽心無城府,一個待人寬厚有心交好,看起來似乎沒有半點陌生。
桂重陽對江家夫婦印象破佳,見兩位老太太打過招呼,便也上前見禮。
江太太見他黑了一圈,倒是有些意外,道:“黑了,不過小小子沒有不淘氣的,在外頭多動動身子骨也結實了,可要避著點日頭,省的鬧暑遭罪。”
桂重陽老實應了,桂五指了他,對江太太道:“是前幾日非要逞能割麥子,黑了一圈不說,手心也磨破,這幾日不敢沾水。”
江太太臉上帶著幾分心疼來,卻是沒有說什么不讓桂重陽不要下地的話,只道:“慢慢學,別著急,老五也是。”最后一句,卻是對著桂五說的。
這幾日桂家割麥子、伐木,都是戶外的活兒,桂五是主力,自然也曬黑了一圈。江太太不好直接說桂五什么,才借著桂重陽說話。只是老太太是明白人,知曉不管這叔侄兩個以后如此,現在既回到村里,入鄉隨俗,免不了農事。
“就忙這幾日。”桂五笑著道。
江太太指著那幾輛裝箱子的馬車:“今兒你們既補酒,這親事就要有親事的樣子,總不能叫四娘光著身子進桂家。這是四娘的嫁妝,同她三個姐姐一樣的例,二十四臺嫁妝,十畝地,二十兩壓箱銀。”
這嫁妝可委實太豐厚了,就是村里最富裕的杜村長家嫁女,也沒有這個數。
眾人齊齊望向后邊的馬車,桂重陽心里默默數著,一、二、三、四、五、六,足有六輛,上面的箱子摞得高高的,加起來明顯不止二十四口。
就算江氏幾個姐姐是二十四臺嫁妝,可是里面有幾臺是家具,眼下江氏的嫁妝沒有家具,應該是一時湊不齊。
“娘,怎么這么多口箱子?”桂五問出大家心中疑惑。
“前三輛馬車拉的是嫁妝,后面兩輛馬車拉的你與四娘的日常用的衣服物件。我都給你們收拾了,以后也省心。”江太太道。
老太太之所以收拾的這樣利索,不是徹底將女兒女婿趕出門,而是怕以后上面幾個女兒、女婿爭產越來越厲害,將四娘夫妻兩個在江家的私物也看成囊中之物,到時候扯皮說不清。
江氏是幼女,又是留著招贅守灶的,打小就嬌養,足有兩車的私物;桂五這里,是江家夫婦唯一撫養過的男丁,當成親兒子待的,不僅吃穿周道,書本玩意兒這些也樣樣不少,十來年下來,也攢下一馬車的東西。
“這也太多了!”桂二奶奶素來是個好強不愛占便宜的性子,即便知曉這是江家貼補給女兒、女婿的,兒媳婦與兒子作為晚輩只有受的,可依舊是手足無措,滿心不安。
江太太笑瞇瞇道:“都是日常用舊的東西,不值什么,留在那頭也白閑著。”
桂五與江氏沒有說什么,只是細看夫妻兩人眼睛都水潤了不少。
眾人注意力都被幾輛馬車吸引,桂重陽卻看到不遠處站著的兩人,有些遲疑,低聲問道:“五叔請了梅童生?”
桂五搖頭道:“兩家早沒了往來,請他來作甚?”
桂重陽沖著東邊揚了揚下巴:“不請自來,這是來者不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