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軍事法庭,全世界都有這方面的規定,軍人實在是太特殊了,他們在執行任務的時候要摒棄私人情感,以服從命令為天職,所以難免會有傷天害理的事發生,這時候法律并不適用于軍人,尤其是那些駐外的軍人,二十一世紀駐日美軍經常爆發丑聞,日本法庭卻沒有審判權,這和清國現在盛行的“領事裁判權”本質上是一樣的,很難想象這種情況在二十一世紀還會被執行,但是在日本就天經地義。
美國比較特殊的一點是,不管在任何情況下,正規部隊都不允許在國內使用,如果是治安需要,那么有國民警衛隊,所以很多時候,哪怕是發生了嚴重的災害,美國大兵也會對處于困難中需要幫助的的災民無動于衷,不是他們不想幫,而是法律不讓幫。
這么解釋的話,似乎阿瑟的話也能說得通,畢竟安納波利斯海軍軍官學校的學生也有軍人身份,但是這不是李牧想要的答案,如果牽涉不到華裔,李牧才不管什么軍事法庭,但是牽涉到華裔,軍事法庭的存在就是不合理的。
“好吧,好吧,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給我幾天時間,我會給你個合理的答復。”阿瑟很難拒絕李牧的要求,不是因為詹姆斯·加菲爾德的前車之鑒,而是因為李牧和阿瑟之間的友誼。
李牧要的就是這句話,如果可能的話,李牧也不想和海軍鬧矛盾,反正不管最后的調查結果是什么,都不會對華裔學生不利就是了。
既然不會牽涉到華裔學生,那么要付出代價的只能是清國學生。
這很悲哀,但是沒有辦法,雖然李牧也是出身幼童出洋肄業局,但是和其他“留美學童”相比,李牧更重視美國的第二代華裔們,那些“留美學童”不管取得什么成就,最終都要回到清帝國,美國的第二代華裔不一樣,他們中的絕大部分人都會在美國成家立業,他們取得的任何成績,都會提高美籍華人在美國的社會地位。
其實就算沒有這檔子事,幼童出洋肄業局的狀況也不算好,1872年,清政府向美國派出了第一批留美學童,李牧就是其中之一,之后的三年內,清政府一共向美國派出了三批留美學童,之后這件事就被擱置,再也沒有留美學童遠赴重洋。
至少清政府是不再組織了,算算時間,1875年,那時候李牧已經嶄露頭角,大概也就從那時候開始,清政府終于發現“師夷長技以制夷”這、種事,似乎也不怎么靠譜。
從1872年到現在已經過去了整整九年,當年的那些孩子,現在都已經長大成人,他們當年的平均年齡是十二歲,現在剛剛二十出頭,這個年齡段正是塑造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的時候,而這些孩子們的生活卻和清帝國發生了脫節,可以說是他們的三觀是美國社會為他們塑造的,這種情況下,他們還能不能適應清帝國的節奏,還能不能按照清政府所想的那樣回國匡扶社稷?
根本不可能!
李牧雖然脫離了幼童出洋肄業局,但是一直都關注著那些“同年”,據李牧所知,那些留美的年輕人里,有人和白人姑娘產生了戀情,有人信奉了基督教,甚至有人剪掉了辮子,在迎接幼童出洋肄業局信任主官的儀式上不愿意跪拜,這任何一樁在清政府看來都是大逆不道,幾年前清國內部就有人建議撤回全部留美學生,清政府考慮到和美國政府的關系,一直沒有實施,現在看起來,距離幼童出洋肄業局撤銷的日子不遠了。
是的,李牧知道留美學生中有人“大逆不道”,清政府自然也是知道的,清政府之所以不敢把人撤走,是因為只要撤走,那就代表著對美國教育的否認,這個后果清政府承擔不起,看看現在清帝國的周邊,法國人在清帝國南邊的安南厲兵秣馬,東邊的琉球和日本幾乎成了美國的殖民地,北邊的俄羅斯面對美國人也一直在退縮,清帝國現在如坐針氈。
作為美國華人的代表,李牧其實很想拉那些“同年”一把,但是這件事并不容易,美國可以接受李牧從清帝國移民,但卻不大可能接受李牧公然挽留那些清帝國的“公派留學生”,這是截然不同的兩碼事。
既然是這樣,李牧也就只能坐觀其變,好在,幼童出洋肄業局散伙的日子不遠了。
返回紐約之后沒幾天,李牧就收到了阿瑟轉過來的調查報告,安納波利斯海軍軍官學校的結論和李牧設想中的一樣,“泄密事件”的確和安納波利斯海軍軍官學校中的美籍華裔無關,當天,所有的美籍華裔就恢復了正常學習,而三名清政府的公派留學生卻被開除學籍趕出校園。
結論一出,陳老頭馬上趕到紐約向李牧求助。
陳老頭現在已經不是幼童出洋肄業局的主官,而是清國駐美大使,數年未見,陳老頭愈發年邁,再加上幼童出洋肄業局的現狀,陳老頭眼中滿是血絲,這讓李牧都感覺于心不忍。
“一百二十個孩子,他們來到美國之后平均接受了一年多的語言學習,然后開始接受系統教育,到現在才不過僅僅九年時間,他們中已經有二人拿到了耶魯大學的畢業證書,目前正在耶魯就學的有二十人,八個人在麻省理工學院,三個人在國王學院,一個在哈佛大學,明年會有更多的學生進入大學學習,只需要再過兩三年,他們都能學成歸國,成為棟梁之才,安納波利斯海軍軍官學校這件事可大可小,你該知道一直有人不贊成設立幼童出洋肄業局,如果那些人借題發揮,現在將這些即將學成的學子召回,那么他們中的大部分人將歸于平庸,這些年花費的金錢和心血將全部付諸東流,安納波利斯海軍軍官學校要開除就讓他們開,我們不學軍事,只學科技,李牧你也是幼童出洋肄業局出身,難道忍心看到他們就這么中斷學業黯然歸國?”陳老頭為了清帝國可謂嘔心瀝血,只可惜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陳老頭口中的棟梁之才,在清帝國統治者眼中都是家奴,看問題的角度不同,得出的結論自然也就不同。
其實華人的潛力有多大,從這些孩子身上就能看出來,一共120個孩子,除了病故的之外,現在還剩下九十多,這九十多人中已經有兩個人拿到耶魯大學的畢業證,有三十多個人正在大學中學習,過兩年能上大學的人會更多,這個成才的比例,的確是有點可怕,怪不得清政府會擔心,這要是有更多漢人的孩子接受新式教育,清政府還能不能維持它們的統治
或許他們更應該擔心,他們的統治能維持多長時間。
差點忘了,在幼童出洋肄業局的記錄上,李牧也是已經病故,而且是最早病故的那個,剛下船就死了的那種。
關于安納波利斯海軍軍官學校的結論,其實并不會造成太大影響,清政府這些年厲兵秣馬,不僅全世界的買軍艦,自己也創立了好幾所海軍軍官學校,美國人不讓學就算了,清帝國可以自己培養海軍軍官,陳老頭擔心的是,這件事造成的影響可大可小,放在前幾年或許沒問題,放到現在就有可能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萬一清帝國借題發揮,到時候就覆水難收了。
“陳大人,我了解你的心情,也知道我的那些同年天資過人,但是安納波利斯海軍軍官學校,我真的影響不了,如果可能,我可以把他們安排在斯普林菲爾德理工學院繼續學習,我可以保證,他們接受的教育不比在安納波利斯海軍軍官學校接受的教育差,未來的成就可能更好,問題在于,這件事不是咱們能決定的,這件事的主動權在清國,如果清國執意召回所有留美學生,那么不管咱們怎么做都沒用,除非那些學生愿意抗旨不回。”李牧真的沒辦法,之前在華盛頓,李牧就和阿瑟討論過這個問題,阿瑟也沒辦法,如果清政府要人,華盛頓卻不放人,那就成了華盛頓理虧,阿瑟愿意給李牧背鍋,但是不愿意給清政府背鍋,李牧也沒資格要求阿瑟為清政府背鍋。
“抗旨不行,絕對不行,一旦走到這一步就無可挽回,如果李牧你愿意發揮你的影響力,那么這件事并非沒有轉圜余地,只要你愿意幫忙,拖上幾年不成問題。”陳老頭是絕對不會抗旨的,他的青年時代在清帝國度過,一直接受的教育是君君臣臣,所謂君讓臣死,臣都不能不死,抗旨這種事就別想了。
陳老頭的死結在于,他認為清政府會為治下子民考慮,如果李牧施壓影響,那么或許清政府會回心轉意。
問題的關鍵在于,清政府根本不在乎那些留美學生能不能成才,能成才又能忠君固然好,哪怕不能成才,最起碼不能給清帝國培養出來一群反賊,那可就太悲哀了,傳說清國皇帝都精通三國,賠了夫人又折兵的事不能干。
按照現在的情況發展下去,沒準再過幾年,還真難說這些留美學生愿不愿意回清國,李牧知道現在就有人不想回清國,再過個幾年,等他們能走出校園,體驗到資本主義國家的燈紅酒綠,那會不會有更多人不愿意回國真不好說。
這一點幾乎是肯定的,看看二十世紀共和國改革開放之后派出的那些公派留學生,愿意回國的可謂寥寥無幾,那些人拿著國家給的經費留學,然后就留在當地建設資本主義,“實現個人價值”成了他們最好的借口。
“個人價值”這個名詞其實是很值得商榷的,有些時候這個詞就是用來忽悠人的,或者說是用來罵人的,“價值”是什么?是錢,如果人才可以用錢來衡量,那人才跟豬肉有什么區別?
“怎么拖?陳大人你以前主持幼童出洋肄業局,對幼童出洋肄業局知之甚深,那么你是否了解現在的幼童出洋肄業局?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放手吧。”李牧不想用虛無的承諾敷衍陳老頭,干脆直接解開幼童出洋肄業局的遮羞布,之所以幼童出洋肄業局走到今天這個地步,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于幼童出洋肄業局的官員。
幼童出洋肄業局到現在成立九年,已經先后更換了四位留學監督,陳老頭是第一任,之后的數任都和陳老頭有著很大關系,甚至可以說,幼童出洋肄業局之所以走到今天這個地步,雖然陳老頭上下奔走,但是陳老頭也有責任,而且有很大責任。
在原本的歷史上,對撤銷幼童出洋肄業局造成影響最大的是吳家山,吳家山是陳老頭的接任者,陳老頭擔任駐美公使之后,推薦吳家山擔任幼童出洋肄業局留學監督。
吳家山是為清政府中途撤回留美學生決定的始作俑者,吳家山在任監督期間多次上書總理衙門,稱留美學生行為放蕩,淫佚無管束,習洋教等,學生繼續留美非但無益而且有害等等。
原本的棟梁之才卻長歪了,清政府自然要考察,于是清政府詢問吳家山撤回留學生的意見,吳極力贊同,所以才有全體留學生于1881年黯然回國,學業中途而廢。
其實陳老頭也沒有起到什么好作用,清政府在調查留學生現狀的時候,也征求過陳老頭的意見,別看陳老頭現在表現的很急迫,但是當時,一貫忠君愛國的陳老頭卻沒有替學生們遮掩,而是據實上奏,結果很明顯,清政府終于徹底放棄了所有的留學生。
不是陳老頭沒心眼,據實上奏和事后求情是兩回事,大概陳老頭據實上奏的時候,也沒有想到清政府會把即將學成的學生撤回,既然大錯鑄成,那就算是李牧也是束手無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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