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無淵作品
贛水多波瀾,百舸爭流,白蓬船在河心隨波逐流。
趙檀生在船中,口舌發苦,腦中發懵,低頭看看被船檐角勾起一縷褶痕的水面,突然惡氣上涌,掛在船檐上干嘔不止。
“姑娘,你怎么突然就暈船了呀?”
說這話的是官嬤嬤。
四十來歲的婦人,膚色方臉大眼,眉毛濃而亂,操著一口蹩腳的廣陽官話。
直到她死,她都說著一口蹩腳的廣陽官話。
官媽媽…早就死了...
可昨天卻活生生地出現在了她眼前。
變成了年輕時的模樣。
而她....
趙檀生看著自己撐在船舷上的手,那雙手小小的,白白嫩嫩的,只是右手大拇指腹和食指關節處有厚繭子,那是因為在廣陽時她常常挑燈做女紅和繡莊換銀子使….
這絕不是一個二十五歲的女人應有的一雙手,同樣,這也絕不是溺死鬼的一雙手。
檀生昨天醒來時看見的是一匹發舊的素棉車罩,耳邊還有馬蹄蹬蹬的聲響,身旁躺著個比她睡得還沉的官媽媽。
她以為她進了輪回道,然后碰見了舊時人,相約去喝孟婆湯。
可誰能告訴她,為什么在輪回道里還會有一箱舊撲撲的衣裳和壓在箱底的十幾顆碎銀錠子?
檀生扶在船舷邊,河水打在手背上,涼呼呼的。檀生被蕩得七葷八素,所有記憶和情緒隨之奔涌上腦,好像做了一場噩夢。
官媽媽沒死,她看上去也只有十二、三歲,在廣陽府去山西的路上…她的父親在她很小的時候就死了,半年前她那體弱多病的母親也撒手人寰了,如此一來她便成了孤兒,只好一路跋涉投奔在南昌府做官的叔叔,從此過上了寄人籬下的日子,這一切都和夢里頭一模一樣。
然后然后她就開始了悲慘無比的一生,先寄人籬下受人李氏百般磋磨,再嫁個沒擔當的公子哥,親眼看見丈夫和他嬸嬸的風流戲,最后抱著個丑惡的響馬同歸于盡。
真是...唉...真是荒唐呀。
官媽媽見檀生臉上一片青一片紅,關切地朝前靠了靠,急聲嘮叨,“姑娘,你一天都沒說話了...你可千萬別暈船呀!后天就到南昌了,這樣臉色好看不了!二夫人最討厭見你病病怏怏的樣子,你記不記得以前二老爺和夫人回鄉祭祖…”
噢噢噢,是了,上輩子叔叔和叔母回鄉祭祖的時候,她正好染了風寒,李氏連飯桌都不讓她上,說是害怕過了病氣給她的堂妹趙華齡。
現在想想,記憶久遠,恍如隔世。
然而無論何時,檀生都記得李氏看她的眼神。
她也不知道為什么一個長輩會對一個無關緊要的小輩這么厭恨。
“我沒有暈船。”檀生語聲喑啞,扯開嘴角笑一笑。
她只是有點懵。
前世輪回的說辭,一般吧,她都拿來騙香客。
這頭一回攤自己身上,還是有些受寵若驚的。
見檀生開了口,官媽媽趕忙遞了盞茶來,“哎喲我的姑娘誒,你口干得聲音都啞了。昨天也不曉得撞了什么邪,誰說都不搭腔,你可別啞著一副嗓子去見二夫人!二夫人不喜歡…”
“媽媽,我無論什么樣子,二夫人都不喜歡。”檀生截斷官媽媽的話頭,“她不會喜歡我這個遠道而來去吃他們家米的侄女。”
官媽媽形容訕訕,端了杯水遞也不是,收也不是。
二夫人不喜歡她家姑娘是擺在明面上的。
她們從四川到江西,陸路二十日再轉水路,二夫人連個強壯點的婆子都不派。只二爺托知縣送了二十兩銀子,說是盤纏,這么一路過來,吃穿嚼用早就耗得差不離了,幸好以前姑娘和她做繡活存了些銀兩,也幸好二房到底還念著一家人,總算安排了個船家來接她們。
阿彌陀佛,從別人手里頭拿的飯難吃,往后姑娘可怎么捱喲!
“那討好老夫人?”官媽媽覺得前路甚為艱苦,再想了想也覺得不成,“二夫人連爺的臉面都不給,還給老夫人甚面子啊!”
檀生看向官媽媽,面方耳厚,印堂寬廣,眉毛濃密卻雜亂,目透微光,三庭筆直,從面相來看,這樣的人憨直且駑鈍,心善且執拗,雖非大富大貴之相,卻也可算晚來有福之人。
檀生伸手握了握官媽媽的手,指腹粗得像紙割,心頭頗有酸澀。
若當真有福,怎么就被活活悶死在水盆里了?
官媽媽是她的奶媽媽,她娘沒奶,好歹趙家也是有人在朝中做官的鄉紳,總不能頂個活活餓死后輩的名聲,故而幫她請了個乳母,便是官媽媽,她沒甚大見識,原是賣豆腐的,一把傻力氣,待人也簡單。趙家看這乳母能打水能添茶,能劈柴能做飯,簡直物美價廉,讓趙老夫人母心甚慰,便破例留在檀生身邊了。等二爺趙顯站穩腳跟把老夫人接到了身邊后,官媽媽就算沒人開月錢也留了下來,說是男人跑了,孩子死了,孤家寡人一個,舍不得離了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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