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樹,咱們住在這里的那兩天,是我覺得最舒適最幸福的日子。”李巖看著眼前的流云,喃喃道。
玉樹看著李巖,沒說話。
“那時候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看不到,真好。”李巖往后靠在椅背上,“馨若說,越聰明的人越痛苦,傻子最幸福,有時候,我會想,要是我們不跟著陳春卿下山,要是我們一直住在這里,是不是更好。”
“不好。”玉樹干脆之極,“做個傻子,或是一無所知,那為什么還要做人?既然做人了,該承擔的就要承擔,勞作之后的歇息最舒坦最享受,艱難和痛苦之后的有所成才是最大的享受,這也是馨若說的。”
李巖失笑,“你說得對,十兩,不許上去。”李巖喊住躍躍欲試要跳上矮墻的十兩,招了招手,“過來。十兩也有十兩的煩惱,是嗎十兩?”
十兩沖到李巖面前,用頭頂了下李巖的手,李巖一邊笑,一邊捋著十兩的頭。
十兩不滿的’嗚嗚’了幾聲,挪到玉樹面前,用頭頂玉樹的手。
“它總是嫌棄我。”李巖看著在玉樹的搓揉下舒服的’呼嚕呼嚕’的十兩,“十兩肯定覺得最沒用的人就是我了。”
玉樹笑出聲,“我覺得也是,在十兩眼里,你連扔球都扔不遠,揉它的頭也軟綿綿的,百無一用。”
李巖’唉’了一聲,失笑出聲。
坐了好一會兒,李巖不情不愿的站起來,走進屋里。
屋里和她們離開時的情形一模一樣,就連衣柜里被她拽的凌亂的一件褻衣都保持著凌亂的模樣。
李巖關上柜子,再次環顧了一圈,失望的嘆了口氣,”走吧,這里沒什么。“
李巖跟在玉樹后面,走到院門口,抬頭看向俯視這座小院的那面高高的石頭墻,墻的上方伸展出寬寬的屋檐。
“去那里看看。”李巖示意玉樹。
沿著蜿蜒的石梯下去,繞個圈,站到了石墻另一邊。
這是一棟兩層的石頭房子,灰暗,粗糙,和山莊其他地方的精致講究大相徑庭,和它背后的那間小院倒是一脈相承。
李巖第一次來到這個地方。
厚重的包鐵木門關的嚴嚴實實,玉樹看了看沉重的紅銅大鎖,正要抬手砸開,被李巖止住,“讓人拿鑰匙開門,順便問問這房子做什么用。”
“十兩去找人!”玉樹在十兩頭上拍了拍。
十兩興奮的’汪’了一聲,躍起落下,一路彈跳的跑了,沒多大會兒,一個老仆跟在十兩后面,邊走邊四下張望,遠遠看到李巖和玉樹,明顯的松了口氣,笑容露出來,加快了腳步。
“大小姐,大姑娘。”老仆恭敬長揖。
“這里歸你打理?”李巖問道。
“是,小的從進莊子就在這里當差。”
“這房子是做什么用的?”李巖指著石頭房子問道。
“堆一些幾乎不用的雜物,大小姐要進去看看嗎?”
見李巖微笑點頭,老仆低頭從腰帶上解下一串鑰匙,小跑上前,打開了那把紅銅大鎖。
“你去吧,我們看好了把門鎖上。”玉樹吩咐老仆。
“是是是。”老仆連聲答應,退后走了。
李巖和玉樹曾經在這座山莊里到處看,看了很長時間,這座山莊的仆從都知道李巖的習慣:看的很慢很慢,不知道在看什么,不用跟隨侍候。
玉樹剛把門推開一條縫,十兩就從門縫里擠了進去。
玉樹將兩扇木門推開,李巖先踩了進去。
十兩直竄進去,那就是里面沒什么,可以直接進。
李巖站了一會兒,適應了屋里的黑暗,仔細打量四周。
果然和老仆說的一樣,都是些幾乎不用的雜物,但擺放的十分整齊。
一層看完,李巖往二層上去。
十兩已經樓上樓下跑了不知道多少趟,聞遍了每一個角落,無聊的趴在門檻上,瞇著眼曬太陽。
二樓和一樓沒什么分別,只是東西稍微少了一點點,李巖仰頭往上看。
她住在小院的時候,明顯的感覺到有人在看她,能看到小院的只有這里,可一樓二樓都沒有對著小院的窗戶,那就是還有閣樓。
”這里。“玉樹說著,把豎在墻角的梯子拎過來,抵著墻放好,爬上去,將一扇木門往上推開。
李巖等玉樹挪好梯子,摟起裙子,小心的爬上去。
玉樹已經摸索著拉開了幾塊木板,對著小院的一排窗戶顯露出來,閣樓里也明亮起來。
李巖站在窗前,俯視著小院,片刻,轉過身,仔細打量閣樓。
閣樓里空無一物。
李巖仔細看了一圈,目光落回窗臺。
一共三個窗戶,三個窗戶各不相同,三個窗臺寬窄不一,材質也不同。
李巖站到中間的窗戶前,蹲下,伸手撫摸著窗臺,片刻,抬起手,“匣子。”
玉樹把匣子遞個李巖,李巖將匣子放到窗臺上,推著匣子慢慢移動。
玉樹彎腰伸頭,看著李巖手里的匣子。
匣子仿佛被什么擋住了,李巖松開手,匣子慢慢消失在石頭窗臺上,片刻之后,匣子又一點點浮現出來,李巖打開匣子,一枚細長的羊脂玉鑰匙躺在匣子里。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后面精彩內容!李巖取出鑰匙,匣子悄無聲息的化為齏粉。
“走吧。”李巖站起來,將鑰匙遞給玉樹。
“我好像見過這個樣子。”玉樹托著鑰匙仔細看。
“就在千嶂軒,門口地上,回去吧。”李巖示意玉樹。
十兩沖在最前,回到千嶂軒,直沖進去,見李巖和玉樹停在了院門口,掉頭沖出來。
衛如蘭和云裳跟著十兩出來。
李巖站在門檻外,彎腰看著院門內漢白玉地面不斷頭的花紋,那些花紋就是一個個的羊脂玉鑰匙的模樣。
李巖邁進門檻,蹲下,從玉樹手里接過鑰匙,托在手上,靠近地面上的花紋,轉了半圈,一個花紋泛起光影的漣漪,李巖將鑰匙放到花紋上。
鑰匙消失,迎著院門,用作屏障的一塊嶙峋山石無聲碎裂,一個小小的石匣顯現出來。
衛如蘭和云裳愕然看著突然碎裂的山石,十兩兩只前爪摁著地面,渾身的毛都豎起來了。
石匣沉重,李巖沒能拿起來,玉樹上前一步,拿起石匣,跟著李巖身后進了屋,把石匣放到李巖面前。
十兩渾身緊繃,一點點挪進那片碎石,小心翼翼的湊上去,仔細的聞。
石匣正中凹進去一圈,李巖從玉樹手里接過平安扣,放進凹槽,平安扣和石匣融為一體,石匣彈開,里面放著一封信。
李巖拿出信,信很厚,很隨意的折起,沒有信封。
李巖翻開信。
字跡隨意而飛揚。
“你看到了這封信,那就意味著,我的嘗試失敗了。
“我已經做好了失敗的準備,這封信就是明證,可我還是很難過,一點點是為了自己難過,我沒有我以為的那么強大,其余的都是為揚之難過。”
李巖看到揚之兩個字,只覺得腦海深處仿佛有什么東西爆裂炸開,一陣劇烈的頭疼讓她往后仰倒。
玉樹箭步往前,伸手抱住李巖。
衛如蘭和云裳同時撲上前。
李巖臉色蒼白,眼神直直的呆了好一會兒,抬頭看向玉樹,“玉樹,我們住在眠云堂的時候,我離魂,像做夢一樣,我想起來了,我和一個叫揚之的人在一起,不是,他說他叫晦之。”
李巖再次目光直直的看著前方,片刻,從玉樹懷里掙扎站起,捏著那封信坐到榻上。
云裳急忙上前,給李巖脫去鞋子。
衛如蘭拿了兩個靠枕墊在李巖身后。
李巖坐好,接著看信:
“你肯定見過揚之了吧,我希望你喜歡他,要是還沒喜歡,那看了這封信之后,你應該會喜歡上他,這樣,揚之應該就不會那么難過了。
“好了,我們開始說正事吧。
“自從把天師的傳承限制在李家,成了李家大小姐,每一代的大小姐就都能面對面的交接傳承了,雖然這個交接只有短短幾天,雖然也不是每一代都能完成交接,但也足夠了。
“我不能和你當面交接,不是因為我不負責任,恰恰相反,是因為我想完成我們的責任。
“按照交接的規矩,從開始說起吧。
“我是第四十代天師,第十五位大小姐,你是第四十一代天師,第十六位大小姐。
“我們的影衛,是第七位大小姐獻祭了自己,為我們召來的、專屬于我們的力量,我的影衛叫玉樹,她是我的一部分,現在,她應該是你的影衛了吧,影衛在我們的滋養下,一代比一代強大,玉樹是有影衛以來最強大的影衛。
“我們的真正傳承,是從有了影衛之后才開始的。
“第八位大小姐是第七位大小姐一母同胞的親妹妹,在影衛的保護下,和李氏一族決裂,避居在城外庵堂。
“我不知道第七位大小姐和李氏族里是什么樣的仇怨,那個時候,我們自己還沒有能力記錄,李氏族里湮滅了這些過往。
“第八位大小姐直到死,都沒見過任何一個李姓之人,第九位大小姐沒有得到她的指點。
“第九位大小姐得到了李氏家族的尊重,但她性子軟糯,極少說話。
“第十位大小姐想讓我們活的長久一些,她四處游歷,想知道為什么會有我們,其他地方是不是還有類似我們的存在。
“她游歷到第四年,被抬回豫章,她對第十一位大小姐的交代是:光有影衛還不夠,我們要有我們自己的銀子和人手,在沒有足夠的力量之前,不要任性。
“第十一位大小姐創立了丁部,那時候叫大小姐的私庫,十一位大小姐幾乎把全部的精力都花在了賺錢上。
“十二位大小姐接手時,私庫已經財力不凡,她就讓影衛訓練了由影衛統領的衛隊。
“十三位大小姐是我堂姑,再次外出游歷,她是最長壽的大小姐,活到了二十三歲,做了十三年大小姐。她窺到了一絲天機。
“十四代大小姐九歲接受傳承,十三歲就死了。
“我接受傳承那年只有六歲,由大哥幫我料理一切,在大哥的幫助下,我建立了乙丙丁內三部和戊癸等外六部,現在,這些力量都是你的了。
小主,這個章節后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后面更精彩!“我們接受傳承時都不足十歲,接受傳承之后不過幾年、十幾年壽命,一多半的時間懵懂無知,余下的幾年里能做的事極其有限,歷經這么多代,我們知道的還是極其有限。
“像我們這樣的傳承,極北之地還有一支,據說他們的傳承方式和我們類似,但他們的傳承人很長壽,我們只聽說過他們,從來沒遇到過他們。
“我們之所以存在,是因為天道混亂了,大約是要我們做點什么,我已經盡力去做了,扶助邵宏德平定了天下,可邵宏德登基之后,我起的每一個盤都預示著更大的混亂和災難。
“我要抽離魂魄和傳承,去看一看。
“大哥很生氣,他不相信我的話,他覺得天下已經太平了。你不會懷疑我的話,是吧?你看,我們只有和我們自己才能真正的說話。
“揚之也不贊成,但揚之一直很相信我,他只是覺得我太冒險了,他說:萬一我回不來,他怎么活?我也很舍不得他,可我不能因為舍不得他就不去做我們該做的事。
“以上是我為什么不能和你面對面交接的說明,以下,是我對你的交代:
“我們承受的傳承讓我們孱弱,讓我們短命,也讓我們煎熬痛苦,我們手里的權力可以抵擋和消弭一些痛苦,你一定要手握權力,情愛也可以,但情愛也會帶來很大的煩惱。
“我的盤相顯示你很強大,你看到了這封信,那就只能由你來結束我們的宿命,結束這個傳承。
“又及:歷代大小姐都有一份傳記,李家和這座山莊里各有一份。有幾份前輩的筆記收在揚之那里。
“我要走了,希望你比我們都強大,也比我們都幸福。”
李巖看完,遞給玉樹,往后仰靠在靠枕上。
傳記沒有了,筆記肯定也沒有了,李輕揚想到了她回不來,卻沒想到這份間隔是百年之久,一切都已經煙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