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視著眼前從容淡泊的藍禮,無奈之余卻啞然失笑。
老實說,惡作劇之后,那股熟悉感襲上心頭,反而是稍稍安心了下來。意識到這一點之后,馬修也只能攤手,果然,習慣是一件可怕的事。
波動轉瞬即逝,馬修平復了下來之后,關切地詢問到,“你沒事吧?”
對于表演,馬修所知甚少,所有的了解僅僅只是立足于觀眾視角觀看戲劇而已。
但即使是門外漢也應該知道,自然而然地游走于兩個角色之間,徹底混淆了現實與表演之間的界限;而且不是單純的本色演出,舉手投足、一顰一笑的細節之間卻可以將兩個角色涇渭分明地區分開來,仿佛就是徹頭徹尾的兩個人物。這,絕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嚴格來說,這應該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
馬修是了解藍禮的。為了鉆研表演和挑戰自我,如同飛蛾撲火般,肆意地燃燒著自己的生命力,在所不惜。
現在,馬修忍不住開始擔憂,如果藍禮徹底走火入魔,虛實難分、真假難辨,最后陷入精神分裂的困境之中,將自己逼入絕境,迷失自己,那……應該怎么辦?
面對馬修的關切,藍禮眉尾輕輕一揚,眼底滑過一抹淺淺的笑意,那一抹光芒萬丈的璀璨瞬間綻放,耀眼得幾乎刺痛了雙眼,隨后轉瞬即逝,稀稀落落地沉淀在眼底深處,嘴角輕盈地勾勒起來,那股自信而風/流的神態,卻是從來不曾透露出來過的。
這到底是藍禮還是勒維恩?
“我會沒事的。”藍禮回答到。
輕描淡寫的一個將來時,自信而堅定的背后卻透露出一股滿不在乎的隨性和肆意,如同展開了羽翼的蒼鷹,翱翔于藍天之下,真正地自由,再也沒有什么能夠束縛住他的腳步和身姿,讓人仰視,也讓人羨慕。
“你確定不需要睡在床鋪上嗎?”馬修沒有再繼續追問下去,“即使是借宿朋友家,他們也可能擁有床鋪。”
“是。但不是你家。”藍禮輕笑地說道,“更何況,你家的沙發已經足夠寬敞了。事實上,我更加想念斯坦利家的那張老沙發,你知道,我必須蜷縮在里面,躺了半個晚上就開始腰酸背痛,后背的肌肉都緊繃得像是大理石。”
六十年代的格林威治村,即使是所謂的中產階級,他們剛剛從大蕭條之中恢復過來,卻又陷入了連續戰爭的泥潭之中,生活始終不太寬裕;而且當時的享樂主義也還是沒有興起,大多數人更加堅持清貧的生活方式。
正如藍禮所說,借宿朋友家,公寓空間有限的情況下,往往就連雙腿都無法伸直。在勒維恩的諸多朋友之中,大學教授夫婦是唯一一位能夠提供床鋪的,其他所有朋友都必須蜷縮在沙發之上,或者干脆打地鋪。
對于身高迫近六英尺兩英寸(一百八十七厘米)的藍禮來說,那些小巧玲瓏的沙發絕對是一次嚴峻的挑戰。
“呼。”馬修輕輕吐出一口氣,一臉淡定地吐槽到,“是不是所有演員都熱衷于自我折磨?”
“不是。”藍禮給出了否定的答案,然后一本正經地說道,“只有瘋狂的演員才會。”
馬修翻了一個白眼。
“砰砰砰”,門口傳來了拍打門板的聲響,打斷了馬修和藍禮的互相吐槽,兩個人雙雙看向了大門,而后交換了一個視線,藍禮遲疑地說道,“你今晚約了朋友?如果是這樣,我應該不太適合在這里留宿吧?”
“哈!哈!非常好笑。”馬修干笑了兩聲,一邊走了上前,一邊吐槽到,“上帝,今晚是怎么了。”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睡衣,確保儀容整齊之后,這才拉開了大門。
“嘿,伙計,你知道藍禮那家伙跑到哪里去了嗎?電話不接,家里沒人……藍禮霍爾?你是不是失戀了?怎么把自己折騰成這樣?哈哈,你也有今天,你是專程上來這里蹭飯的嗎?上帝,馬修也有自己的生活,你不要總是占他的便宜,好嗎?”
“等等,事情有點不太對勁。這外套這鞋子……怎么回事?馬修,你這里還有其他客人嗎?咦,沙發上居然還有毯子和枕頭,上帝,真的有人在這里借宿嗎?馬修,你談戀愛了?那趕快把藍禮趕出去,不要讓這個電燈泡待在這里了,你知道他總是最麻煩的那一個了。”
連珠炮式的話語滔滔不絕地往外蹦,風風火火的行事風格帶著一股火爆而沖動的勢頭,如同龍卷風般地席卷而過。
馬修和藍禮兩個人卻絲毫不以為意,一個讓開了位置,關門之后就站在門邊,靜靜地守候著;一個端著盤子,旁若無人地享受著晚餐,仿佛完全置身事外一般。
站在客廳正中央環顧一周之后,話語總算是停了下來,伊迪絲霍爾站住了腳步,看了看藍禮,又看了看馬修,最后視線還是落在了藍禮身上,“哈啰,有人在嗎?”注意到藍禮正在享用晚餐的模樣,端盤站立、單手持叉、動作倉促,看起來絲毫沒有用餐禮儀可言,“你……發生了什么?”
那詫異的語氣掩飾得很好,但依舊可以捕捉到一絲幸災樂禍的笑意。
藍禮沒有著急回答,而是等待嘴里的食物吞咽下去之后,這才站直了身體,平靜地反問到,“這個問題,難道不應該是詢問你嗎?你到底是憋了多久?一股腦就把所有的想法傾倒出來,讓我猜猜,你是不是超過一周沒有辦法好好說話和交流了?上帝,難道還要更久?一個月?”
“藍禮霍爾!”伊迪絲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即使知道答案,你也可以選擇閉嘴,紳士必須給淑女留下一些臉面,這是基本禮儀。”
“我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你更加愿意被稱為淑女了?還是艾爾芙的勤勞工作終于等到了收獲的季節?”藍禮簡單利落的反駁,犀利而準確,狠狠地噎了伊迪絲一下。
伊迪絲惡狠狠地磨了磨牙,毫不示弱地還擊到,“見鬼的上帝,你今天看起來無比粗魯。太不正常了!不要告訴我,好萊塢那幫家伙徹底讓你墮落了?”
非典型的伊迪絲遇上了非典型的藍禮,今天兩個霍爾都顯得有些不同尋常。
站在一旁的馬修滿臉淡定地開口說道,“伊迪絲,你用過晚餐了嗎?”
視線卻是落在了伊迪絲手中的手提行李之上,那是一個旅行專用的手提包,這意味著,伊迪絲可能剛剛下飛機;再從伊迪絲的火爆語氣進一步判斷,她現在應該心氣不順,那么,從倫敦回來紐約的可能性就直線上升。
于是,馬修得出了結論。今晚應該暫時沒有辦法安靜下來了。
“不,我不需要。”伊迪絲胡亂地撓了撓頭,“有威士忌嗎?謝謝,馬修,我需要一杯威士忌,可以雙份嗎?”伊迪絲再次撓了撓頭,整個煩躁根本無法掩飾,又或者說,不想要掩飾。
今晚的伊迪絲就好像一個火藥桶。雖然伊迪絲的個性本來就大喇喇,孤身前往戰地拍攝照片也從來不曾擔憂過自己的安危,不拘小節的性格更是帶著濃郁的朋克味道;但這并不代表著粗魯和豪邁,更多只是直爽。
伊迪絲轉過身,在單人沙發坐了下來,抽出了一支香煙,但視線瞥了瞥藍禮,還是把香煙收了起來,她記得藍禮的習慣。
“馬修不介意的話,你就抽吧。我最近正在拍戲,習慣了。”藍禮沒有走過去,而是依靠在書架旁邊,依舊慢條斯理地享用著自己的晚餐。
伊迪絲不由再次抬起頭來,認認真真地打量了一番藍禮。
雖然她一言未發,但藍禮卻一下就明白了過來,簡單地解釋到,“拍戲。”伊迪絲的眼底就流露出了了然的神色,隨后藍禮沒有進一步說明下去,而是開口詢問到,“你剛剛從倫敦回來?還是剛剛從非洲回來?我希望是后者。”
如果是剛剛從非洲結束工作歸來,這才導致了伊迪絲的煩躁,那么事情即使再棘手,終歸還是能夠找到解決辦法的;但如果是倫敦……
“……”伊迪絲沒有回答,而是攤開了雙手,聳了聳肩,然后重重地靠向了沙發椅背。
一個動作就足以說明一切了,藍禮輕輕搖了搖頭,“說吧,怎么回事?如果我可以幫得上忙的話,我會考慮考慮。”
“難道不應該是直接伸手援助嗎?”伊迪絲吐槽了一句,但藍禮卻毫不在意,一臉淡定地繼續享用自己的晚餐,伊迪絲卻早就已經習慣,沒有繼續追究,直接開口說道,“他們把保姆(Nanny)找出來了。”
“耶穌基督!”一句話就直接讓藍禮的感嘆聲脫口而出,就連用餐的動作都停頓了下來。
伊迪絲點點頭表示了肯定,“是的,當時她給我打了一個電話,說身體不太好,問我圣誕節是否有空回去,希望我過去吃一頓飯。我當時在非洲工作,隨后就快速把手頭的工作安排妥當,提前一周就回去倫敦了。”
“結果?”藍禮順勢詢問了一句。
“結果,保姆住到了我們家里的客房,然后以此為理由,把我留在了那兒。一住,就是整整一個月,上帝,我簡直就快要瘋了。重點就在于,保姆身體確實不太好,前前后后查理來了好幾趟,我一直在照顧她,然后……災難就來了。”
雖然還沒有傾聽到故事全貌,但藍禮就已經皺起了眉頭,流露出了一臉同情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