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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兒,你咋來啦?吃飯了沒?哎喲,你咋又瘦了呢,瞧著臉頰凹的……”
韓母熱情又心疼地扶韓秀進屋,又是倒水又是端點心的。到把李賢仁撇一邊不理。李賢仁也不尷尬,進堂屋后撿個位置隨意坐下。
牢獄之災,功名被除,世態炎涼,他已經處之淡然。身無所長后,挖野菜充饑,抄書寫信換錢。才知道當初自己鄙夷的卑賤行業有多么艱辛,艱辛中又蘊含無窮盡的樂趣。心胸開闊了,格局隨之變大,學問亦漸長。
堂屋里,韓父正逗弄著團團。
團團不怕生人,見二人落座,便好奇地看著他們。若二人有人看他,他立馬回以燦爛的笑容。
“娘,這就是大哥那兒子,怎么像個……福娃娃,真可愛。”她本想說傻子的,可話到喉嚨打個彎兒就變了。今兒他們來是有事相求,不能得罪人。
“是嘛,他呀,叫團團,可淘了。他不哭的時候還好,一哭起來房頂都能給他掀咯!”韓母嘴上說著嫌棄的話,可眼里的疼愛真真的。團團就是她心尖尖上那塊肉。
“嘿嘿,孩子都淘。”韓秀訕笑,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可韓母卻是打開了話匣子,一說不可收拾。說著說著,目光盯緊她的肚皮:“你七個多月快八個月了,是最要緊的時候,怎么還到處亂跑?”
“許久沒見爹娘,想得緊。”
“哎呀,你想我們了讓人捎句話,我跑去看你呀。”
韓秀聞言譏笑,李家名聲臭熏天兒,人人唯恐避之不及,誰會幫她帶話?
“是我的不是,勞岳父岳母擔心了。”李賢仁低頭思索,加上一句:“以后不會了。”韓秀是他的妻,在他最窮困潦倒之時不離不棄。這份情,他承。
“哎呀,娘親,我就是想你了,好想好想好想你呀。你一點都不想我嗎?還是你有了孫子就不要女兒了?”韓秀不忍李賢仁難堪,對韓母一陣撒嬌。
韓母點點她的額頭,就像小時候那樣親密:“你呀,要我說你什么好?”
“那就說好的呀。”
“小妹七個多月了吧?穩婆說預產期什么時候,到時候我和娘去幫幫忙?”梳洗好又用過茶點的羅綺年拎著一壺熱茶進來。
“小妹月份大了,不適合和茶水,待會兒我給你沖杯紅糖水。”說著,給眾人倒茶。
韓秀不滿地咕噥:“你要誠心給我吃紅糖,就先給我沖一杯端來,何必假惺惺故作姿態。”
“秀兒。”李賢仁打斷韓秀的話,起身拱手作揖:“賤內失禮,望大嫂原諒。”
“嘶——”沒吃酸菜呀,牙怎倒了?
“你們坐,我去去就來。”不說原諒,也沒說不原諒。
須臾,韓秀抱著一大碗紅糖水慢慢品嘗,生怕喝快了就沒有了。
韓母垂淚,她側身揩干淚水:“你喜歡,待會兒娘給你包一包回去慢慢喝。”
韓秀絲毫不客氣,連連點頭:“娘記得包大包點。”現在他們大房單獨分家了,她娘家給的好東西她可以自己留著慢慢吃。
一句話惹韓母淚奔,作孽喲,她嬌生慣養的女兒偏偏看中李賢仁。那李家就是個火坑也飛蛾撲火。
沉寂,沉寂。
團團感受到凝重的氣氛,疑惑地掃一圈大人們,最后視線定格在韓母溝壑縱橫的臉上。一手指韓母,一手拉韓父的衣袖,不會言語只啊啊啊焦急欲哭地表達他的想法。
韓父默默把團團抱進韓母懷里。小家伙著急地伸手去幫韓母擦眼淚,可是,眼淚卻越擦越多。急了,他也放聲哭起來。聲音響亮如旱雷!
小黑受驚,汪汪汪夾著尾巴到處跑,找躲藏的地方。
“傻孩子,奶奶哭,你也跟著哭。”
團團見韓母不哭了,還笑了。他也立馬止住淚水,裂開嘴巴大笑。這眼淚鼻涕和一起的,要多埋汰有多埋汰。
“娘,我抱團團去洗洗。”
羅綺年遞給她一條溫熱的手帕,韓母下意識阻擋,卻在看見滿手厚厚的老繭而停頓。娃娃臉皮嫩,給他娘洗比較好。
李賢仁心里不好受,“爹,娘,我和秀兒這次來,是想問問灌木叢分攤完了沒?若沒有的話,剩下的給我開。”
此話一出,如平地驚雷,顛覆他以往“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清高自傲。
韓父韓母認認真真盯著他看,他深邃的眼神寫滿赤城。
韓父韓母對視一眼,一同看向羅綺年。
羅綺年為難,韓父也不自在。小灌木叢昨日已經劃分完畢……
“你家,只你一個人出來找活兒干?”羅綺年試探。
“若可以,我二弟夫婦兩也來。”
李家自李賢仁出獄后便悄悄分家,只不過不是全部分,而是單獨剔除李崇山一房。因為李爺爺視李賢仁為棋子,將目標轉向三房的李賢彬身上。未免李賢仁的污點影響李賢彬的仕途,故將他們一家分離。只不過礙于面子與財力,大家仍舊同一個大門進出,同一個院子住。
他二弟李賢義的妻子徐美惠是一個持家有道的人,最不齒無勞而獲。李賢義在她的潛移默化下,很多活計都能上手。
唯有老三李賢禮,在爹的教化下依然故我。
“灌木叢那邊已經劃分完了,用不了幾天便會開好。小土坡那邊暫時不用動,只沙地需要肥地。如果你們不介意糞便污了墨香,可以幫我們起糞池,連帶起魚塘。”若不是怕韓秀回頭埋怨她埋汰她相公,她一句解釋的話也不愿意說。
“起魚塘?”李賢仁頭一次聽見這個詞,疑惑不解,又覺很新鮮很生動。
韓父忍不住:“就是趁小滿未滿前把魚塘里的淤泥清理出來。淤泥肥力足,拉倒沙地那邊正好肥地。”
李賢仁恭謹:“小婿受教了。”
“如此,起魚塘十兩紋銀,起糞池一個三兩,共四個糞池,總共二十二兩紋銀。起完驗收成果,過邊結錢。”
二十二兩紋銀,夠一家五口省吃儉用花一年了。羅綺年,是在變相幫助他們李家啊。苦笑,應該只是幫助韓秀吧。他們家只沾沾光而已。
韓父和韓母動容,老大家的啊。
血濃于水,斬不斷,不愿斬。每每韓秀闖禍,他們嘴上罵著斷絕關系,互不往來,心里啊,就像被人拿著鈍鈍的鋼刀割他們的血肉啊!
如今老大家的不計前嫌,愿意幫助老閨女兒,他們就算今日陽壽盡,亦死也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