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皆為女子,女子奈何為難女子,況妞妞是你的親生女兒。”
“我呸!她要帶把,讓我當皇帝供她我也樂意,誰讓她自己不爭氣!”
羅綺年心下悲涼,天下苦難女子大抵如此,自己做女兒是受苦,當兒媳婦了受詰難,只有心酸熬成婆婆時,才有幾天好日子過。
女人自己苦了一輩子,卻又把自己受過的苦加在女兒或兒媳婦上,苦苦難難無限循環……
當然,也有開明的父親和賢良的母親,養出灑脫的孩子。一如衛風,那個風一樣的女子。神采飛揚,瀟灑不羈。
等一切安排好,等軒子回來,她也該出去走走。外面的世界,定有許多奇妙的際遇。
還未成行,心已期待。
漏斷換新沙,新的一年悄然而至。
送走最后一波拜年的客人,羅綺年問韓父:“爹,元寶山有主不?”
韓父乜她一眼:“準備折騰啥?”
哈,意思是無主的。頓時,她眼冒金光:“爹,我想買下整個山頭,哦,連同旁邊的金銀山一同買下。”
“嘶——恐怕不能成。”
“嗯?”
“村里人習慣沒事進山獵只山雞野兔啥的解饞,秋冬兩季的山貨進賬不老少。你要買,村里人該不同意。”
羅綺年撓撓頭,她沒考慮過這層面。元寶山山如其名,內里物種豐富,勤快的人很容易獲得豐厚的回報。這是一塊肥肉,很大很厚的一塊肥肉,散發著滋滋油香,令人垂涎三尺。
她艱難地把目標轉向無人問津的地帶:“……那,大壩東側的沙地、小土坡和灌木叢呢?”
“先說說你準備做什么用?”韓父警惕,沙地貧瘠,幾乎種無所出;灌木叢藤蔓纏繞,也不好清理;唯獨小土坡有點看頭。老大家的花錢大手大腳慣了。她年輕不懂事,他得給她掌掌眼,把把關。
羅綺年掰著手指認認真真說道:“沙地用來種花生,土坡種黍米,灌木叢那邊開荒種果樹。”
“山里的野果不夠你吃?”
韓父略帶嫌棄的語氣讓羅綺年赧然,繼而理直氣壯:“爹,果子拿來釀酒,賣錢用的!”
韓父默,老四書越念越深,需花的銀兩也越來越多。團團見風長,不錯眼就要上書塾。他二老沒本事,全靠兒媳婦忙活。
渾濁的雙眼微潤:“黍米糙,吃多了刺喉嚨。你若喜歡就多買幾畝水田,爹幫你種,你甭擔心糧食。”
擔心糧食?羅綺年的心忽然咯噔一跳,腦子閃過一個非常可怕的記憶,卻又抓不著。搜索枯腸,了無痕跡。
然,未雨綢繆比臨渴掘井強。
她不喜歡遇事手足無措的慌張感。
“水田更好,多多益善!”
吼,好大的口氣!韓父小眼睛覷他家老大媳婦兒,小小的年紀,花一樣美貌,野心卻比十個男人還大。
“成,出年爹就給你問去。”
“謝謝爹!”
“謝啥,一家人。你這孩子,忒客氣。”
年十六,韓綠趕著馬車急吼吼把羅綺年接到鄉味居。
“出,出啥事了?”羅綺年干笑,店里的人,包括掌柜劉保生在內虎視眈眈地瞪著她,而她好比待宰的羔羊。不,砧板上的肉更貼切。
“東家,我們發了,發了!”劉保生手舞足蹈,東家若不是個女的,他保證給她一個大擁抱!此后他們的東家只有一個,那就是羅綺年。其他人他們是不認的。
掌勺、幫廚、小二們個個激動不能自已。
“恭喜,恭喜。”羅綺年哈哈傻笑,有點點心虛,有點點愧疚。瞅一個個眼底青黑的,恐怕過年期間教都沒睡好。
“同喜,同喜。”
賬房趙忠捧來一本厚厚的賬冊:“東家,這是過年期間的流水賬,請您過目。”
羅綺年一邊接賬冊,一邊揮手對店里的伙計們說:“你們辛苦了,中午咱吃頓慶功宴,然后領薪水回家休息幾天,年二十咱開門哈。”
“好!”
幫廚、小二一眾小子樂顛顛,你推我一下,我踢你一腳,嘻嘻哈哈,就差蹦蹦跳跳嚎幾聲了。劉保生、趙忠、趙雄自詡見過大世面的人也不禁莞爾。
拿著賬冊到后院屋內坐下,翻開一頁頁核對。嘶——從臘月二十三到正月十五,短短不到一個月的時間純利潤竟高達一萬五千兩。是平時流水的兩倍還多。
跟趙忠去賬房撥了屬于自己的七千兩,然后把每個人的工錢算好,再額外給大家包一個大大的紅封作獎勵。
才忙好,趙雄已經帶著眾小子擺好了桌椅碗筷,美酒佳肴。
羅綺年笑盈盈坐主位,斟滿酒杯:“去年承蒙大家相助,開了酒樓;今年望大家再接再厲,力圖更上一層樓!”
“好!東家好酒量!好氣魄!”
眾人叫好,紛紛干盡杯中酒。
“來來來,大家敞開肚皮吃,吃飽喝足回家逍遙去。”
“哈哈哈哈,你小子……”掌勺趙雄混人一個,剛開口準備說葷調子,驀地想起東家是個斯文俊秀的年輕媳婦兒,到嘴的話在喉嚨轉個圈,咕嚕咕嚕隨酒水吞下肚子,和大家一起嘻嘻哈哈,天南地北吹牛皮。
羅綺年不適應這樣的場面,尋了個借口自顧賞花去。
初春和寒冬一樣冷冽,綿綿細雨隨著微風灌進口鼻,滋味比行走在大雪紛飛的嚴冬銷魂。她微笑,忽然棄石子路往泥濘中去。
泥土很松很軟,踩一腳下去,泥水很快淹沒足跡,聚成一方小水灘。少頃,下陷的青草頂破水灘冒出頭來,又恢復了原來的樣子。
羅綺年玩心大起,一手拎著裙擺,一手扶著桃樹桿,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
“哈哈哈。”
枝頭雨水澆她滿臉,淺笑,摘下一朵桃花。
“花蜜花蜜,甜不甜?”
想著,她輕輕舔舔花蕊,微笑的臉霎時皺成包子:“苦的呀。”
春風拂面,濕潤芳香。
羅綺年偷偷摸摸左看右看,前探后望,沒一個人影。他們還在喝酒劃拳吧?
小心翼翼走回石子路,放下微濕的裙擺,唇邊含著一抹偷玩得逞的竊笑,施施然回賬房安排事宜。
春雨淅淅瀝瀝,燕子呢喃,如情人耳語。
羅綺年幽目微黯,兩個月不曾接到軒子的來信了。他在那邊,可還好?
手邊成摞成摞的賬冊推到一邊,左手托腮,右手執筆。她有千言萬語想要對他說,卻不知從哪里開始講起。
忽然想起一首詩,筆隨心動:
你是樛木,是高山,是日月;我是藤蔓,是花草,是微星……
“東家。”趙忠敲門,羅綺年忽然驚醒,看筆下濃濃的愛意,只覺腦子都燒壞了。
完了,不能讓人看見。
慌亂間,她把寫滿韓軒名字和一些難為情的句子的紙張收起來,胡亂塞進袖口。平復了好一會兒才說:“請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