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習習,送來雨后青竹般清冽自然的氣息。
韓秀抬頭,漾開絢爛笑容:“李哥哥,坐。”
李賢仁緩帶輕裘,翩翩然拜見韓父、韓母,告了聲罪才就坐。久違的肉糜濃香勾起他肚子里的饞蟲,也不拘束,舉止優雅地用餐。
羅綺年撇撇嘴,眼看好菜好肉要進斯文敗類的肚子,連忙把剩下的大雞腿夾進韓軒的飯碗。韓軒眼角抽抽,無語地看著他小心眼的小妻子幼稚的舉動,內心卻歡暢,比喝了瓊漿玉液還通泰。羅綺年夾了雞腿,又夾雞翅膀、紅燒肉、魚腹,直到韓軒的飯碗滿滿當當了才滿意。
然后又把自己的飯碗填滿。韓賢有樣學樣,也把自己的飯碗夾滿。然后不吃自己碗里的,偏偏伸長筷子去夾李賢仁面前的菜吃。
韓鈺和韓杰見狀,也紛紛效仿,一時間桌上刀光劍影,轉眼間菜肴一掃而光,杯盤狼藉。
韓秀搶菜搶不贏,把矛頭對準始作俑者:“羅綺年,你啥意思?”
“韓秀!”韓軒呵斥:“叫大嫂!”
“她不配!”
“韓秀!”這次出聲呵斥的是韓父,“道歉!”
“我不!”韓秀哭訴:“她把菜都搶完了,我李哥哥還沒吃飽呢!”
李賢仁優雅地放下竹筷,似無奈又似包容寵溺:“傻丫頭,我吃飽了。”
爾后他又看向羅綺年,幾日不見,她似乎又漂亮了,烏壓壓的秀發盤在頭頂,露出光潔的額頭和修長白膩的脖頸。眉畫遠山黛,眼藏秋水波,頰飛桃花韻,口含丹朱鮮。一顰一笑,一嗔一怒,盡態極妍。
美瞎了他的眼,魅惑了他的心……她,本該是他的,韓家的一切本該是屬于他的!
連他自己都未察覺,他對羅綺年的態度,已經從最初的欣賞算計,到后來求而不得的執念,如今化成生活不如意的怨念。
羅綺年正與韓軒低頭耳語,忽然感覺到一道灼人的目光,讓她很不舒服,抬頭望去,卻是李賢仁癡迷**邪又復雜的目光。她狠狠地瞪一眼他,他才微笑著收回目光,依舊溫潤儒雅,仿佛剛才失禮的人不是他。
一時杯盤撤去,換上新砌香茗。
李賢仁呷口茶,起身作揖:“實不相瞞,小婿今日上門有事相求。”
韓父老眼昏花,看不清了,心卻無比锃亮。他知道,前日韓秀未能從老婆子這里討到銀錢,定會再次上門的。不曾想會是李大秀才也跟著來。
韓父不說話,韓家兄弟都鄙夷地看著他,明晃晃、*裸,仿佛看戲臺上的小生。
李賢仁難堪,但是話已出口,容不得他退縮,李家的名聲更容不得他猶豫。
俯身再拜,長揖到底:“泰山、泰水,小婿往昔潛心學問,不知庶務。家母也未曾跟小婿提及。如今家道艱難,實無以為繼才灑淚告知。小婿,小婿別無他法,望泰山泰水憐惜,饋贈些財務,以助我家度過此難關。”
韓父咕嚕咕嚕抽著水煙,眼睛半瞇半闔,不知睡著與否。唯有韓母知道,韓父是心煩了,因為他只要心煩的時候抽煙才不吹圈圈的。
韓秀十分難受,她的李哥哥本該高高在上的,如今卻為了一點銀錢俯身給他人作揖。即使,即使這個他人是她父親,她亦十分心疼且不忿。
“爹,你就答應吧,李哥哥都給你行禮了。”韓秀哀求:“爹,我跪你吧,我給你磕頭,你幫幫李哥哥吧,幫幫我吧,我求你了。”
韓父無神的雙眼望向門外,擺擺手:“老婆子,帶秀兒回屋。”
“爹……”
韓秀還在哀求,李賢仁朝她微微搖頭:“聽爹的,回屋等我。”
韓秀十分聽李賢仁的話,乖乖回屋去了。
李賢仁起身,立在一旁,恭謹得很。
韓父冷哼:“你當日迎娶秀兒的話全喂狗了!”
李賢仁惶恐:“泰山何出此言,小婿惶恐。”
韓父搖頭:“明人不說暗話,你李家人做的事,別叫我抖出來。”
“是小婿無能,給不起秀兒富貴的生活,讓她跟我吃苦了。”
“她是吃苦了,你們卻依舊滋潤得很!”韓父窩火憋氣:“你李家若養不起秀兒,就把她送還與我,我老頭子還有一把子力氣,能養活她……”
悲愴哀涼,券券慈父之心吶。
李賢仁垂眸看鞋尖,并不言語,良久他才道:“我與秀兒兩情相悅,實不能……恕岳父大人垂憐,況,秀兒她還懷著我的孩子。孩子不能沒有父親,也不能沒有母親。”
“既如此,你就棄文從農吧。”韓軒開口,直中要害。
李賢仁呼吸微滯,眸中閃過陰狠的光芒,眨眼間又恢復溫潤色彩,搖搖頭:“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祿在其中矣。”
“狗屁!”韓賢暴起:“謹而信,泛愛眾,而親仁,行有余力,則以學文。你不仁不義,巧言令色,你若為官,定是一大禍害!”
羅綺年點頭,前世李賢仁貪,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她生命的最后幾年是不用刺繡賺錢的,但是也因為她看不慣他貪污受賄,私底下多有勸誡,導致李賢仁對她越來越厭惡。她被休棄,早有端倪,只她不懂而已。
李賢仁罵不還口,白衣飄飄立于屋內,恍如謫仙。
韓父搖頭,知道韓秀定不肯和離歸家,無奈嘆息:“罷罷罷,古人有言‘窮不失義’,望你今后好好待秀兒。我老頭子也能瞑目了。”
“爹!”韓鈺不同意韓父借錢給李賢仁,那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啊。
韓軒思忱:“立字據吧。”
“……好。”李賢仁聽見自己牙齒摩擦的聲音,袖底下拳頭緊握。今日之辱,他日定當百倍報復!
羅綺年皺眉,韓軒拍拍她的手背:“就當是幫秀兒最后一次。”
羅綺年低下頭,韓秀確實會投胎啊,她的家人,個個愛她如命。盡管她之前多作,她的家人在她亦或是她婆家有難的時候都不會棄她于不顧。
恍惚間,她想到自己的家人。前世今生,都只是把她當羅家男丁鋪路的石頭。前世她下場凄涼,他們連為她收尸都不曾有。或許,他們是不知吧。
羅綺年不知道的是,羅耀杰得知她的死訊后,拼盡全力攪黃了李賢仁婚事,毀了他的仕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