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洋爸多精明個人,一眼就看出來他的不情愿。
他伸手拍了拍石洋的肩膀,語重心長道:“男人么,先成家再立業也不遲,而且晚上聚會也只是先見個面,畢竟多個朋友多條路。”言外之意就是沒打算逼著他就非得定下來。
石洋吊了一半的氣,這才算是徹底呼了出去。
石洋爸說完要說的話,扭頭想走,石洋趕忙叫住他:“我有件事情,想和你商量一下。”
石洋爸腳步一頓,轉身看向石洋:“什么事?”
走廊拐角有些背光,從遠處窗口透過來的光亮遙遙照過來,厚重的陰影照出石洋英俊卻格外堅硬的側臉。
石洋沒馬上回答,他其實原本打算先陳述一下,趙大壯和劉秀娥此時面臨的困境,以及他為美美一家人設定規劃好的未來,最后再提出想要留下趙美美在家里生活一年半載的要求。
可是話到了嘴邊,突然變得格外沒有說服力,因為無論趙美美一家過的再難再苦,跟他爸都沒有半點關系,朋友間也分親疏遠近,中間隔著的是沒有血緣,沒有合約章程的感情,這種感情瞬息萬變,是否付出,全在于個人自己的心情,沒有任何衡量標準,也沒有半點道德約束。
他爸沒有義務撫養趙美美,哪怕只是一年甚至小半年的時間。
而他自己也沒有立場去要求他爸做些什么,因為就連他自己本身都是依附于他爸羽翼之下,在拼命努力試圖證明自己,他此時唯一能做到可以控制住的,也無非只是不會眼前一熱,為了證明自己翅膀硬了,一頭跳下懸崖,僅此而已。
石洋一直沒有說話,他爸也沒出聲催促,只是默默的站在一旁。
他看著石洋側頭盯著墻面出神,漂亮漆黑的眼睛一點點黯淡下來,似是被什么東西一瞬間壓垮,想要試圖掙扎,卻又有心無力。
陰暗的走廊拐角,隨著窗外夕陽西下,光線越來越微弱,被余下的一點微光籠罩住的石洋,顯得格外脆弱。
石洋爸看著他,突然就記起了很多年前,那個抿著嘴唇,一動不動站在馬路邊上,注視著他的兒時的石洋。
石洋和他爸爸兩個人面對面站著,目光卻沒有對視上,各自沉陷在自己的心緒里,兀自出神。
最后還是石洋爸憋不住了,他被心里頭鋪天蓋地翻涌起來的自責和愧疚,壓的喘不上來氣。
他主動表態道:“洋洋,我是你爸爸,無論什么事情,你都可以和我說,只要我能做到,有這個能力幫上忙,我一定不會置之不理。你同爸爸之間,不需要考慮太多,你明白么?”
石洋正如墜冰窟,凍得四體生寒時,被他爸一番話暖到了心底,他喉嚨里重重的咕噥一聲,突然心生妄念,索性直接攤牌算了。
那一刻,他幾乎想把心底里積壓的渴望一股腦都傾倒出來,然而話到了嘴邊,又堪堪忍住了,還不是時候,他在心里告訴自己,再等等,現在最主要的是怎么才能把人留下來。
石洋爸帶著安撫意味的說道:“我知道,你現在一心撲在事業上,憋著一股勁兒想要干出點名堂來,我像你這么大時,也是這么想的,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也愿意支持你實現夢想。但是人活一世,錢是永遠掙不完的,可是感情不一樣,它是需要時間去培養的。”
石洋爸似被自己的經歷所觸動,越發放軟了語氣:“我和你媽媽沒有向你施加壓力的意思,只是覺得你年齡到了,可以多認識一些人,你不用想太多。”
石洋抬頭看向他爸,敏銳的捕捉到他爸眼中洶涌著的愧疚情緒,之前有些渙散的理智瞬間回爐,他低垂下眉眼,混漿漿的大腦重新快速運轉,然后,他用一種極為復雜的語氣說道:“我趙叔一家人對我而言很重要,他們在我心里是在這個世上僅次于我媽的存在。”
石洋爸沉默不語,心口涌上了說不出的難過。
在石洋高考之前,他從來沒有盡過一個身為父親的責任,他的父愛唯一的表達方式就是高額的生活費,他甚至從來沒有在家屬大院租的房子里住過一個晚上。
在這十多年的情感缺失中,趙美美一家對石洋母子的照顧,是一輩子也無法泯滅的恩情。
石洋爸清楚的知道這一點,所以當聽到石洋親口說出來時,他只是悠悠的長嘆出聲:“是我對不起你們娘倆。”
他當年因為一時意氣用事,忽略了太多的東西,等到他徹底悔悟想要挽回彌補時,到底隔了這十多年的時間,實在是晚了,太遲了。
石洋察言觀色的準確抓住了他爸感情上最為脆弱的一刻,極為理智缺德的一把掐住了他爸的七寸。
他把自己對趙美美一家人的特殊感情袒露出來之后,干脆利落給予了他爸情感上的致命一擊,他叫道:“爸。”
石洋爸整個人都定住了,感覺自己的一顆心被人放了一把火,直接烤著了,全身的血液快速涌向心尖,暖的他大腦一片空白,一瞬間感覺眼前的一切特別不真實。
他顫抖著嘴唇,試圖再讓石洋叫他一聲,以此來證明,他沒有幻聽,也不是在做夢。
石洋深吸了一口氣,強壓下自己心底里同樣被震動的情緒,冷靜的說道:“我舍不得讓我趙叔一家離開,你幫我想想辦法吧,我想讓他們都留下來。”
石洋話說完了,跟他爸兩人演啞劇似的,誰也沒有出聲。
石洋爸因為過于激動,臉色微微脹紅,夜色的掩映下,看得不是很真切。
兩人就這么站著,直到醫院走廊的照明燈突然點亮,石洋爸才慢吞吞的伸手搓了搓臉,聲音輕柔的仿佛能擰出水來,他說:“兒子,你放心,這件事情,爸爸一定幫你辦妥當了,你,你能不能再叫我一聲?”
石洋一瞬間心里無限酸楚。
他叫道:“爸。”
隨著這一聲出口,他跟他爸之間積攢了這么多年的隔閡,徹底破冰,咔嚓一聲,仿佛所有的時光都被捋順,平和了下來。(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