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七八日,洛娉妍站在船頭,遠遠地便能看見依舊熱鬧繁華的京埠大碼頭。
洛娉妍不由生出一絲恍如隔世的感覺,前世里從未離開過京城,今生離開后再次回來……相信一切都會漸漸地不同!洛娉妍藏在袖籠里的手,悄悄地捏成了拳頭。
來接船的除了沈氏商鋪的京城大掌柜沈忠,帶著商鋪的伙計之外,還有洛府新任的二管家與虞嬤嬤打發來的幾個婆子,洛娉妍常坐的馬車,與洛繼宗的小馬都被送了過來,可見洛鎮源也是十分重視二人的歸來的。
沈瑋留了沈大掌柜在碼頭看著行李,一路護著洛娉妍姐弟回到洛府時,洛鎮源已經下衙回來,翠娘跟虞嬤嬤親自候在二門處,此番相見眾人原該好好兒契闊一番。
誰知洛妙姝卻也在嚴姑姑的嚴令下,迎了出來,洛娉妍便也沒了說話的心思,想眾人點了點頭,便先去了洛鎮源的書房。
看著竄高了半個頭的洛繼宗,洛鎮源很是歡喜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如今有了功名也算是大人了,可要有個大人的樣兒,好好在家歇息兩日,后個兒再去拜見先生,也請同窗們吃頓飯……”
洛鎮源顯然還處于洛繼宗考中秀才的興奮中,絮絮叨叨說了許久,才將目光轉到沈瑋身上,上下打量一番后,淡淡地點了點頭,道:“辛苦瑋哥兒一路護著他們姐弟回來。”
說完洛鎮源想了想,才道:“你一人兒在京城也沒個人照應,依我看不如就住在家里,有什么事兒也方便些。”
沈瑋對洛鎮源倒是不卑不亢,熱情而不太過,躬身含笑道:“謝過姑父好意,只是家父令侄兒查看京中商鋪,另有物件兒須得帶回江寧。住在府中卻是多有不便。”
洛鎮源皺了皺眉頭,倒也沒有勉強,點了點頭看向一直沉默不語的洛娉妍。
今日洛娉妍一襲橘紅窄袖繡玉蘭花交領衫子,領口露出里邊兒雪白地兒同色線繡纏枝梅的中衣,外面罩著淡金色紗衣,飄逸而鮮亮,小巧地赤金累絲鳳頭簪,配著朵開得正艷的牡丹花,將整個人襯得嫻雅莊麗。
洛鎮源不由點了點頭,好半晌才長長地舒了口氣,慈愛地笑道:“妍兒也長高了不少。”
說完洛鎮源頓了頓,像是思索著該如何開口,洛娉妍心知定是周氏的事兒,卻也并不點破,只微微含笑并不說話。
洛鎮源見此咬了咬牙槽,勉強笑道:“這一路妍兒照顧弟弟也極為辛苦,去,去夫人房中請過安,就早些回去歇息吧,有什么話咱們父女倆回頭再說。”
洛娉妍聞言心中好笑,挑了挑眉故作不知地輕聲道:“按理說夫人病了這么些時候,娉妍該在身邊兒伺候的。可娉妍心中惦記母親墳塋無人打理……”
說到這兒洛娉妍話鋒一轉,笑道:“娉妍換身衣裳就和繼宗一塊兒去浦西園探望夫人。”
洛繼宗自然明白洛娉妍的意思,搶在洛鎮源開口前笑道:“父親還讓我休息兩日再去拜見先生,姐姐卻時時不忘差遣我。”說完搖了搖頭,笑道:“也罷,我也換身衣裳,便隨著姐姐一塊兒過去就是。”
洛鎮源聞言緊緊皺起眉頭,掃了眼面色如恒的沈瑋,頓覺心中尷尬至極。
好在沈瑋此時微微躬身道:“娉妍與繼宗平安回府中,侄兒也算是完成了父母交托的一樁任務,一會兒還要去鋪子里查賬,就不耽擱了。”說著拱手一禮,便要告辭離去。
洛鎮源有心想留,卻也知道接下來的話,外人在場確實不好說,遂點了點頭。
洛娉妍見此心中微涼,急忙朝沈瑋笑道:“大表哥且先去忙,待娉妍與繼宗收拾好了在去別院兒看望大表哥。”說完頓了頓,洛娉妍又道:“大表哥在京中若是要辦什么事兒,不妨遣了繼宗就成。”
洛繼宗聞言,急忙拱手道:“大表哥但有差遣,繼宗莫敢不從。”
沈瑋見此爽朗的哈哈一笑,搖頭道:“我能有什么事兒差遣你?你好生歇過便用功讀書,待過些日子琨哥兒來了,你多多幫襯就是。”
說完沈瑋又朝洛娉妍交代道:“臨行前母親交代了,讓我給你在吉繡坊挑個繡娘,但你也知道,大表哥對此是不太在行的,你若得空自己挑去,總歸我會在京城呆好幾日呢。”
洛娉妍點了點頭,看著洛繼宗與管家將沈瑋送了出去,方才回身對著洛鎮源屈膝一禮,淺笑道:“女兒這就回去換衣裳,待繼宗送了大表哥回來,便去浦西園。”
洛鎮源見此嘆了口氣,哪里會不明白長女這是有意在與自己慪氣,忙喚住她,嘆息道:“妍兒一回來便要與為父置氣嗎?”
洛娉妍就快邁出門的腳步一頓,好一會兒才回過頭勉強笑道:“女兒不明白父親的意思。”
如此一來洛鎮源倒是越發的確信洛娉妍心里什么都知道,遂也不繞彎子,在臨窗大炕上坐下,指著對面的位置道:“妍兒也坐吧,咱們父女倆好久沒聊聊天了。”
洛娉妍猶豫了片刻,原想拒絕,可回頭看著洛鎮源鬢角新添的華發,到底沒有說出口。
親手給洛鎮源斟了盞茶,雙手捧到洛鎮源跟前兒,待洛鎮源接過后,洛娉妍才在洛鎮源對面坐下來。
原先父女倆也是這般坐著,或下棋,或品茶,或聊天,什么時候像如今這般相顧無言?
洛鎮源嘆了口氣,幽幽地道:“不管怎么說,周氏是你繼母,在莊子上也住了一年了。你大了,許多事兒翠娘出面到底不好看,妙姝這大半年也長進不少,等你和繼宗的事兒安排妥當了,也該輪到她了。”
洛鎮源雖沒說什么事兒,但洛娉妍心里卻是清楚的。心中雖然不忿,可到底是父親屋里的事兒,別說自己一個未出閣的女孩子,便是出了閣……也沒有自己說話的份兒。
想通了這一節,洛娉妍垂眸抿嘴道:“父親既然已經將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了,那女兒也不藏著掖著,父親要接她回來也好,不接她回來也罷。女兒不想見她。”
洛娉妍在賭,或許會輸,但若是不賭連贏得機會都沒有。故而淡淡地道:“場面上的事兒父親放心,女兒不會給洛府丟臉,在家里女兒不想見她。女兒只當她還在莊子上,她不來找女兒麻煩,女兒自不會尋她晦氣。”
洛鎮源聽得卻是直皺眉頭,壓著聲兒低斥道:“胡鬧!你以為這世上有不透風的墻?”說完又覺得自己語氣過重,嘆了口氣勸道:“也沒讓你怎樣,面子上過得去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