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鴻鈞這個大名鼎鼎的道祖,莊周身為道家新魁首,自然不可能不知道。
但莊周是漢安帝劉祜時生人,鴻鈞合道身隕后他才出生,根本就沒見過鴻鈞的真容。
莊周對鴻鈞的所有了解,都來自于道門中人的口述,以及典籍記載,他本身對鴻鈞更是沒有任何的感情,所以怎么會莫名其妙的夢到道祖呢?
奇怪,真是奇怪。
就在莊周疑惑之際,畫面中的鴻鈞,卻開始自顧自的講起道來,而后還稱自己為‘太清’。
莊周這才明白原來這是師伯太清的視角下的道祖啊。
就在莊周困惑不解時,眼前的畫面卻驟然切換。
他又看到了一場大戰,一位身著玄白道袍、手持寶劍的老道,在數道恐怖身影的圍攻下浴血奮戰。
那個老者他認識,正是太清道人。
圍攻老者的身影他也認識,正是陰陽家前魁首陸俊,當代鬼谷子王旭,以及其他一些大人物。
太清道人眼神堅毅,帶著一種為某種信念甘愿赴死的決絕,這才能堅持到玉清和上清來援,并強行逼退陸俊和王旭等人。
畫面到此戛然而止,緊接著的,是一雙眼睛。
一雙高踞九天之上,冰冷、漠然、俯視著眾生,如同塵埃的眼睛。
那雙眼睛帶著一股滔天的恨意,與冰冷的殺機,如同實質的寒潮,瞬間席卷了莊周的整個夢境。
“啊!”
靜室之中,盤膝而坐的莊周猛地身體一顫,發出一聲短促而壓抑的痛哼。
他豁然睜開雙眼,清亮的眼眸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驚悸、迷茫和深深的疲憊,額頭上布滿細密的冷汗,后背的衣衫已然濕透。
剛才那是什么?
那是他的夢嗎?
絕對不是。
以莊周逍遙灑脫的心境,是不會夢到普通人才會夢到的糟心事的,他會夢到的只會是鯤鵬遨游,是蝴蝶翩躚,是天地與我并生,萬物與我為一的逍遙。
可剛才那些沉重、血腥、充滿宿命與仇恨的畫面,如同強行灌入他腦海的異物,帶著強烈的排斥感和不屬于他的情感烙印。
“這是怎么回事?難道突破準半玄境速度太快,以至于滋生了心魔作祟?亦或是近日參悟天道,觸及了某些禁忌?”
莊周喃喃自語,眉頭緊鎖,清癯的臉上寫滿了困惑,顯然不明白為何在自己最核心的“夢蝶”修行中,會如此清晰、如此身臨其境的夢到師伯太清道人的記憶片段?
尤其是那隕落之時的慘烈與不甘,以及對嬴昊的滔天恨意,簡直感同身受,如同烙印般灼燒著他的靈魂之中。
這也太詭異了。
莊周環顧靜室四周,一切如常,道祖和三清神像肅穆,檀香依舊裊裊,窗外的松濤聲也未曾改變,仿佛剛才那驚心動魄的畫面,僅僅只是一場突如其來的夢境。
莊周試圖尋找一個合理的解釋,隨后強壓下心頭的悸動,同時運轉《三清經》心法,試圖以清靜道心,驅散這些雜念。
道道清光在莊周體外流轉,試圖滌蕩靈魂深處,安撫那莫名的躁動,與殘留的冰冷恨意。
清光流過,那沉重感和恨意,似乎暫時被壓制了下去,靈魂深處傳來一陣疲憊的安寧。
這讓莊周長長舒了一口氣,可心中的疑慮卻并未完全消散,因為他隱隱感覺到,似乎有什么東西變得不一樣了。
自己的靈魂深處,仿佛多了一絲難以察覺的、不屬于自己的“重量”。
那重量極其微弱,如同最細微的塵埃,卻帶著一種難以磨滅的古老與滄桑氣息,悄然沉淀,而自己也好像變得越來越不像自己了。
莊周并不知道,就在他閉目調息,試圖驅散“雜念”之時,在他識海的最深處,一點微弱的、幾乎與莊周本身靈魂同化的清光,正如同活物般微微閃爍著。
而這縷清光則正是太清道人的靈魂。
華山一戰,在嬴昊的指導下,雖毀了太清的肉身,但他卻不知道其所掌握的青蓮篇中,有一門的秘術能夠讓他在失去肉身的情況下,依舊能夠短時間保住自己的靈魂不消散。
也正是利用這短短的空隙,太清道人及時的附身在了同修《三清經》,且修為已經達到大宗師巔峰的莊周身上。
之所以沒附身師弟玉清、上清,并不是太清道人不想,而是對方無論是修為、精神力、意志力,乃至是靈魂強度,都只比自己弱一點。比他所差的僅僅是一門青蓮篇的靈魂秘術而已。
若真附身在玉清或上清身上,恐怕直接就會被發現,至于接下來漫長時間的奪舍,就更不可能成功了。
至于嬴昊?太清也是死后才看到,他身上加持了各種各種力量,有天命、氣運、國運,以及一些連他也看不出來東西。
單獨或許不算什么,但這么多的力量迭加起來,竟絲毫不比師尊身上的天道之力弱,這種情況下想奪舍嬴昊跟找死也沒什么區別。
所以,對于太清來說,在場的人之中,只有倒霉蛋莊周最適合。
在附身莊周之后,太清的靈魂如同最狡猾的寄生蟲,借著莊周施展“夢蝶”之法、靈魂最為開放活躍的契機,悄然潛入,并將自身承載的沉重記憶、刻骨恨意,偽裝成夢境碎片,強行灌輸給了對方。
莊周感受到的“不屬于他的情感烙印”和“神魂深處的重量”,正是這縷殘魂成功寄生并開始初步融合侵蝕的標志。
那暫時的“安寧”,也并非他成功驅散了“雜念”,而是殘魂在初步扎根后,為了更長遠的侵蝕而進行的蟄伏與偽裝。
嬴昊以為太清已死,畢竟對方連三清經和一氣化三清都交出來了,但實際上太清不但還未死亡,而且還隱藏了青蓮篇。
此時,他的靈魂正如同致命的病毒,以莊周這位道家新魁首的身體為溫床,進行著無聲而致命的奪舍。而莊周所疑惑的那些“夢”,不過是這場殘酷寄生侵蝕的開端。
每當莊周進入深層次的修行時,那蟄伏的殘魂,將會以更隱蔽、更深入的方式,繼續蠶食他逍遙的意志。
想要奪舍的是尊準半玄境強者,顯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旦對方察覺并反抗的話,甚至可能反過來吞噬太清。
所以,太清也只能用這種溫酒煮青蛙的方式,逐步侵蝕改造莊周,
等到莊周的心性、認知、意識,都無限度向太清靠攏,一言一行都和太清一樣時,就是太清徹底將這位夢蝶的莊周奪舍之日。
靜室之內,檀香依舊。
窗外的云海翻騰不息,如同命運無聲的嘲弄。
莊周重新閉上雙眼,試圖找回內心的平靜,卻不知自己靈魂的方寸之地,已然淪陷為一場關乎生死與存在本質的、無聲的戰場。
而那位他“夢”中隕落的太清道人,其冰冷的意志,正透過這具身體的眼睛,遙遙望向北方——那大秦帝國的都城所在。
“嬴昊……”
太清的靈魂忍不住低語起來,他的聲音卻不再顫抖,而是沉淀為一種令人心悸的、玉石俱焚般的冰冷與堅定。
“你逆亂天道,弒殺天命,世界因你而偏離正軌,劫數將因你而無限放大!師尊囑托,吾亦未能完成……此乃吾畢生之恥,萬死難贖!”
太清緩緩抬起頭,望向洛陽的方向,目光仿佛能穿透了無盡的空間阻隔,一股純粹到極致的殺意,如同實質的寒冰風暴,在他(莊周)的靈魂深處悄然凝聚。
“唯有誅殺此獠,唯有將你這最大的‘變數’徹底抹除,才能告慰師尊在天之靈,才能彌補我未能守護天命的罪愆,才能……讓這被扭曲的天道軌跡,重歸正途。”
“這一切的一切,都該回歸它應有的軌道,所以嬴昊,你必須得死。”
這已不再是復仇的吶喊,而是太清以殘魂之軀、借他人之體發出的天道誓言。
他心中那份守護天道的責任,在極致的失敗與愧疚催化下,轉化為對嬴昊不死不休的必殺之念。
為了修正被嬴昊攪亂的一切,他甘愿舍棄殘存的一切,哪怕永墜無間,也要將嬴昊拖入毀滅的深淵!
而想要達成這一目標,他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徹底完成對莊周的奪舍。
如果說奪舍有進度的話,太清此時已走完了七成,他跟莊周所站的高度完全不同,莊周到現在也沒意識到自己正在被奪舍。
奪舍莊周對太清來說不算多難,真正難的是完成奪舍之后,畢竟連他半玄后期的修為,也照樣被嬴昊圍殺致死,而莊周才準半玄境的修為,顯然不可能威脅得到嬴昊。
莊周這具身體的天賦雖好,但也比不上太清原來的身體,不過他依舊有信心能夠憑借經驗,恢復到半玄后期的修為,但這顯然需要大量的時間。
太清不可能躲起來慢慢修煉,等恢復半玄后期修為后再出關,畢竟真到那時的話,嬴昊恐怕早已一統天下,將所有的敵人都清除的一干二凈了。
真到那時他出不出關也就沒多大區別。
所以,時不我待,他必須盡快完成奪舍,反而親自下場,將反秦勢力統合起來,而非像現在這樣表面聯合,實際上卻還是各自為戰。
“快了,就快了。”
神武四年(公元199年),八月十五日
豫州,潁川郡,許昌太守府的書房內
隨著那抹代表鴻鈞道祖的玄奧氣息,徹底消散于時間長河,回歸百年前的時空節點,而時空長河也迅速消散之后,嬴昊緊繃的神經才如同拉滿后驟然松弛的弓弦,整個人近乎虛脫地靠在座椅之上。
冷汗浸透了里衣,黏膩地貼在背上,帶來一陣陣寒意。
一邊的祝融比嬴昊更加不堪,直接腿軟的癱倒在地,久久無法站立,直到嬴昊過來攙扶,她才能站起身來。
嬴昊和祝融相視無言,顯然都明白剛剛經歷了什么,畢竟剛才那一瞬間的壓迫感,遠超他們面對過的任何強敵。
那不是力量的碾壓,而是一種源自生命層次、源自世界規則的絕對壓制。
仿佛在鴻鈞面前,他嬴昊連同這偌大的帝國,都不過是時間長河中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生死只在對方一念之間。
“陛下,你剛才對道祖撒謊了。”
聽到祝融此言,嬴昊不禁苦笑道:“不敢不撒這個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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