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狐:
這一次,妠和奶龍并沒有昏迷太久。
當救援人員把他們抬出血縛地牢后沒多久,他們便先后悠悠轉醒。
只是他們的蘇醒并不是主動的,而是被“痛”醒的。
他們被重疊放在一個擔架上,前后由一男一女兩個穿藍袍的人擔著。這倆人看上去漫不經心,根本不在意擔架上的他們,遇上碎石堆也不繞,直挺挺地碾過去。
結果就導致,原本就內傷嚴重的他倆,在顛簸的路上,被顛的渾身骨頭縫都在疼,內在的傷勢如同潮水般翻涌,疼到眼前都在一陣陣地發黑。
他們想要掙扎著起身,可稍一動彈,五臟六腑就像被攪在一起,連抬根手指都費勁。
嘴巴說話也全是細碎的呻吟,只能任由這倆藍袍人把自己往未知的方向抬……
不過他們掙扎的動作,還是驚到了兩位藍袍人。
“醒了?”最前方的那個青年回頭瞥了眼妠,語氣平淡,“命倒是硬,這都沒死。”
身后擔架的女士嗤笑一聲,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他們聽到:“要不是這次家族跟執法隊合作,這種普通人的死活誰管?做個樣子罷了。”
“少說幾句。”青年斜睨了一下同伴,繼續往前,不過這次他選擇的路不再是崎嶇的捷徑,而是稍微平坦的正路。
這也讓奶龍和妠如潮涌般地疼痛感,稍微平緩了些。
妠閉了閉眼,緩過一口氣才啞聲問:“你們是誰……要帶我們去哪?”
“我們是誰?你這種普通人還是別問了,說了也只是白說。”
“至于去哪?能去哪?就你們這倆重號傷員,要么送去醫院,要么送去殯儀館,你們要不要猜猜我們是把你們送到哪?”身后的女士似乎對于救援行動很不滿,嘴里說話也不客氣。
倒是前面的那個青年,雖然表情很淡漠,但并沒有冷嘲熱諷。
面對的妠的提問,他平靜道:“我們是杜菲爾德家族的雇員,這一次是和執法隊合作,進入莫蘭蒂舊城剿滅邪教余孽。”
說到這時,青年頓了頓,側著頭看向妠:“你們倆應該知道自己的情況?”
妠和奶龍點點頭,奶龍開口:“唔,我們本來是在舊城區想去黑街……”
妠咳嗽一聲:“我們就是在附近轉轉,結果不久前,被氣浪波及暈過去。醒過來,就被縱血派的余孽抓到了地牢里,這次多虧了二位的救助,要不然……”
妠的眼里蓄起水光,一副感激不盡的模樣。
青年目光掃過奶龍和妠,緩緩道:“你們是誰,以及你們想去哪,要做什么,我們并不在意。”
“只要知道你們和縱血派不是同路人,這就夠了。”
妠剛才直呼縱血派的信徒為“余孽”,這在青年這邊,代表他們的身份是作好的。
“不過,我們是家族雇員,所以不在意。但等會見了寂謐祭司,你們最好克制一點,她雖然不是官方的人,但她的理念和執法隊的人差不多,最不喜歡的就是破壞秩序的人。”
地下黑街的存在,就是破壞了莫蘭蒂小鎮的秩序。
這在執法隊或者寂謐祭司眼中,都屬于眼中釘。
妠聽到青年的勸言,心下明白,他們算是過了一關了,連忙點頭:“多謝提醒,所以我們等會要去見……寂謐……”
“寂謐祭司。”身后的女士沒好氣道。
“對,寂謐祭司。”青年點點頭,一邊繼續抬著他們向前,一邊道:“你們傷勢很重,需要先送去治療。”
“寂謐祭司這次和杜菲爾德家族一樣,都受到執法隊的邀請共赴舊城。不過我們在前線搜捕,而寂謐祭司則負責坐鎮后勤,為可能的傷員提供醫療援助。”
說到這,妠和奶龍也明白,他們這算是得救了。
妠此時也感覺有些奇妙,她都已經準備好主動觸發警戒機制,死別此界。
結果沒想到,一陣地動山搖后,被杜菲爾德家族的雇員給救了。雖然她現在也不知道杜菲爾德家族是什么,但既然能夠“執法隊”合作,那身份應該屬于白方。
不得不說,這次運氣是真不錯。
不過,妠心中莫名有些不安。
正常來說,他們作為偷渡進入儀世界的外來者,受到世界意志的排斥,必然會厄運重重。可現在卻突如其來一場好運,這讓妠感覺不太對勁。
該不會這是暴風雨前的寧靜吧?
妠壓住內心的不安,此時他們既不能動彈,也沒辦法避開迷霧重重的命運,那只能去面對……大不了就“赴死”。
“喏,看到了么,那邊那棟墻面爬滿苔蘚的建筑。”這時,青年的聲音傳來:“寂謐祭司就在那里。”
妠循著視線看去。
一棟四層小樓,不過早已破敗,能看到墻面全是破洞,以及爬滿的青綠苔蘚。不知道多少年沒人進去過,只是遠遠看去,都有些陰森森的。
“以前舊城還在運作時,這里就是醫院。現在雖然廢棄了,但里面一些醫療的工具還在,剛好能給寂謐祭司當臨時據點。”
穿過堆滿瓦礫的街巷,他們停在了這座廢棄醫院前。
門口有來來往往的白袍人,他們帶著口罩,一看就是護理人員。
將妠和奶龍轉交給了這里的護理人員,杜菲爾德的兩位雇員便離去了,沒有留下任何的言語。
而護理人員則很認真的將妠和奶龍放上推車,一邊推進臨時駐點,一邊還在詢問他倆受傷的情況。
看他們專業的模樣,妠和奶龍心中稍定,起碼從護理人員眼里,他們沒有感到有什么惡意。
推車進入醫院沒多久,突然在走廊里停了下來,護理人員朝著不遠處行禮。
“祭司大人。”
祭司?是寂謐祭司嗎?妠強撐起疼痛的脖子,抬眼看去,走廊盡頭一個穿著素白長裙的女人,款款走來。
她身形纖細,長發松松挽在腦后,在壁燈的光線下,顯得格外柔和恬靜。
她正是這座臨時據點的負責人——寂謐祭司。
寂謐祭司向護理人員點點頭,便要經過走廊,可當她與推床正要擦肩而過的時候,她似乎感知到了什么。
回過頭,便看到妠和奶龍閉著眼躺在床上,眉頭緊皺著,看上去疼痛難忍。
“這是傷員?”
護理人員躬身頷首:“是的,是杜菲爾德的雇員送來的,據說是從縱血派的地牢里救出來的。”
“縱血派還會抓活人?”寂謐祭司有些意外的挑挑眉。
周圍護理人員其實也有些疑惑,據他們所知,縱血派是一言不合直接召喚血肉地母,現場血肉淋漓,殘軀亂飛,抓人關人基本上很少,近乎絕跡。
寂謐祭司眼神瞇了瞇,打量著床上兩個裝睡的人。
是的,作為一名醫生,更是神明祭司,她很清楚這兩個奇形怪狀的人,正在裝睡。
從不斷跳動的眼皮能看出來,他們內心估計很緊張。
緊張?
寂謐祭司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對這兩人更好奇了。
片刻后,她似乎發現了什么,眼睛突然一亮。
“他倆的內傷很嚴重,把他們推到101吧。”寂謐祭司緩緩道。
“101?祭司大人要親自治療嗎?”護理人員驚訝,101正是寂謐祭司所負責的病區。
寂謐祭司頷首,言語溫柔:“這類極其嚴重的病患,需要我的幫助,才能徹底解除他們的痛苦與不安。”
護理人員崇拜的看向寂謐祭司,“謹遵大人的指令。”
話畢,他們改變了推床方向,朝著101房間推去。
寂謐祭司和護理人員的對話,妠和奶龍都聽到了,奶龍并沒有覺得不對;倒是妠,內心不安越來越甚。
這個寂謐祭司之前明明是準備略過他們的,可突然停下,又突然改變主意,這種意外的發生,讓妠總感覺在向著某種看不見的螺旋墜落。
可真要她去挑毛病,也挑不出來。
一切都只是直覺。
不過,就算再不安,他們此時的狀態也沒辦法做任何反抗,只能默默地承受著。
“辛苦了,交給我吧。”
當推床來到101室,護理人員把奶龍和妠分開放在兩張病床后,寂謐祭司揮退了眾人。
此時,101室只有奶龍和妠,以及站在病床邊上的白裙祭司。
看著裝睡的兩人,寂謐祭司不慌不忙地走到窗邊,拉上了窗簾,遮蔽了外界的光線。然后又把門鎖給落下,這才重新走到了兩張病床的中央。
“沒想到今天還有意外收獲。”
寂謐祭司緩緩開口,之前在外面時,她的聲音溫和優雅,但此時此刻卻變成了一種帶著傲慢與貪婪的聲線。
“沒想到詹托羅那小子的血縛地牢中,居然還藏了這么兩個稀有族群。而且,還是儀世界唯一。”
“運氣真不錯啊。”
她一邊說著,一邊猛猛的呼吸著,似乎在聞著這“稀有”的氣息。
如此反常的話語與舉動,讓奶龍和妠再也裝睡不了。
妠睜開眼,恰好對上了正在她身邊聞嗅的寂謐祭司。
此時的寂謐祭司,已經沒有了之前的柔和,眼神中滿帶著張狂與邪惡!那貪婪的視線,仿佛透過了妠的皮膚,在審視著她靈魂的價格。
“潘娜思魅魔,深淵的惡魔,而且還是白板幼崽,多么優質的祭物。沒想到能便宜了我。”
“未知族裔,疑似龍族。這更稀有!”
“嘻嘻——”
“本來以為今天只是過來給縱血派的余孽添添堵,沒想到,卻是我的收獲日。”寂謐祭司發出尖銳的笑聲:“而且,能在詹托羅手中搶來活體祭物,主祭恐怕都做不到。今日,就是我的升階之日!”
妠看著如此張牙舞爪的寂謐祭司,強撐著身體,想要抓住旁邊的杯子,朝她丟去。
但是,剛撐起來,便感覺身體一陣柔軟,詭異地失去了所有力氣,直接癱在了床上。
“你們剛才裝睡不是很好嗎?為何要蘇醒呢?”
“別費力氣了,這里布置了特制的麻醉儀式,哪怕是高階儀貴,在這里都不可能有動靜……”
“說來,你們現在是不是已經沒感覺到痛了,這也是麻醉儀式在起作用喔”
“很快,很快,你們就會昏睡過去,這次你們不用再假裝昏睡了,你是不是該感謝我呢?”
她癲狂的笑著,這副模樣讓妠想到了守儀靈。
這莫非又是縱血派的人?
不過從她剛才的語氣里,也聽不出對縱血派的認同啊?
妠現在只感覺心內一陣無奈,才出狼坑又入虎穴,以為得救,實際上是進入了更加危險的沉淪。
果然,厄運還是在追著他們。
妠用盡力氣轉過頭,看向奶龍,用眼神示意:赴死。
奶龍這次卻并沒有聽從,而是目光盯著癲狂的寂謐祭司。
妠心中有些焦急,因為她已經感覺到了昏睡感,如果再耽誤下去,可能就沒辦法自主決定死亡了。
就在妠想要出聲提醒奶龍時,奶龍卻是盯著寂謐祭司,輕聲道:“你也是……縱血派的余孽?”
寂謐祭司停住了猖狂的笑,看著奶龍那清澈的眼眸。
“縱血派的余孽?當然不是,我們和他們可不一樣。”
“縱血派只會帶來混亂與血腥,而我們帶來的是潔凈與安寧,還有,無暇的沉睡……而且,不會痛喔。”
聽到這,奶龍和妠都愣了一下。
……無暇的沉睡。
這讓他們想到了某個教派。
妠本來都想先觸發警戒機制的,但寂謐祭司的回答,讓她有些猶豫了,她看向奶龍:要賭嗎?
奶龍讀懂了妠的意思,輕輕點點頭。
主動死和被動死,沒有什么區別。
但一旦他們賭對,那將迎來希望的曙光。
沒有再抗拒沉睡,甚至主動擁抱那種昏意,片刻后,妠和奶龍便進入到了一種意識逐漸模糊的狀態。
與此同時,他們隱隱聽到身邊有些動靜。
寂謐祭司伸出手撫胸,微微欠身,聲音輕得像羽毛,語調從癲狂再次恢復到柔和,甚至有一種耳語的瘙癢感:
“在這里向二位致上安好——”
“祝你們,永享靜默。”
話音落時,妠和奶龍的意識終于徹底沉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