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狐:
恢弘暴烈的無形氣浪,如從天傾軋的巨手,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轟然砸落。
奶龍的反應最快,在氣浪觸身的前一瞬便蜷成緊實的金球,但那股沛然巨力仍像重錘般撞上它,將它硬生生掀飛出去。
金色的球體在空中劃過一道拋物線,若非中途撞上一棟殘破建筑的斷墻,怕是要被拋飛出數十米遠。
“咚——”
一聲悶響后,奶龍重重砸落在地。
身軀趴在地上微微震顫了兩下,便再無動靜。
酒杯的反應稍慢,氣浪襲來時她甚至來不及抬手遮擋,整個人便像斷線的風箏般被掀飛。萬幸的是,她被拋飛的方向恰好對著一側建筑的窗戶。
木質窗框在撞擊下瞬間崩碎,酒杯連人帶碎木摔進室內,重重砸在一張鋪著褪色絨毯的舊床上。
蓬松的絨毯卸去了大半沖擊力,酒杯只覺得渾身上下像散了架,瓷白的杯身磕在床板上,發出一聲悶響,好在……沒出現裂痕。
只是頭杯中盛的酒液,灑出去大半。
至于三人組中的妠。
自從和泥爵分開后,她便像是無骨軟蛇般攀附在奶龍身上,因此,當奶龍被撞飛后,她也隨著奶龍一起摔落在地面。
不過妠和奶龍傷勢到底如何,酒杯目前也不清楚,事情發生的太快了,前一秒他們還在躲避,下一秒就分飛拋散。
“呼……呼……”
酒杯躺在破爛舊床上大口喘著氣,試圖加大呼吸來減緩身體的疼痛僵硬。
但特盧加人的身體太過脆弱,哪怕絨毯卸去了大半沖擊,此刻她依舊覺得渾身骨頭像被拆開重拼過,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鈍痛。
窗外隱約傳來人聲的嘶吼與磚石碎裂的聲響,可她連轉頭去看的力氣都沒有,只能盯著天花板上蛛網般的裂紋,感受著時間一點點流逝。
不知過了多久,當指尖終于能勉強蜷縮時,酒杯才緩過勁來。
她撐著床墊慢慢坐起,杯身因用力而微微顫抖,剛想扶著破碎的窗戶探身尋找奶龍和妠的蹤跡,身后突然傳來一道壓低的、帶著稚氣的聲音:
“小心,別往外看!”
酒杯猛地回頭,卻見房間那破爛的大門外,不知什么時候蹲了一個小男孩。
他約莫十一、二歲左右,穿著打補丁的舊衣,正焦急地對著她擺手,示意她趕緊低下頭。
“你是……”酒杯開口想問些什么,還沒說完,就見那男孩比出“噓”的動作,讓她噤聲。
小男孩見酒杯臉上帶著疑問,他貓著身子,悄悄地走入房間。
酒杯本想阻攔,但看著對方幼小且瘦弱的身軀,最終還是沒有說什么,任由他靠近。
當小男孩來到酒杯身側時,他咬了咬嘴唇,眼神瞟向窗外,聲音壓得更低了:“外面……外面有穿紅袍的人,他們只要看到人,就會放出血肉怪物吞噬!”
“安娜姐姐……剛才就被……”
小男孩說到這里時,眼眶里已經積蓄出淚水。
“紅衣人?血肉怪物?”酒杯腦海里立刻聯想到了縱血派的作風。
縱血派的人在外面?
那奶龍和妠……怎么辦?
酒杯腦海里“轟”的一聲,感覺巨大的厄運宛如陰影籠罩。
她看了看眼里含淚的小男孩,最終還是決定偷偷往外看一眼……起碼要確定他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這次酒杯格外謹慎。
她目光掃過房間,從地上撿起一塊邊緣鋒利的玻璃碎片,放到窗臺上,緩緩調整角度,恰好映照出窗外的景象。
當玻璃上浮現出大片刺目的猩紅,以及那些在街道上蠕動的、由殘肢與血肉交織而成的怪異團塊時,酒杯的呼吸驟然一滯。
小男孩的話是真的!
那些血肉團塊每蠕動一下,都會濺起粘稠的汁液,所過之處,地上的殘肢迅速被其吞噬,顯然這是縱血派的血肉地母。
看來,剛才那場紅藍對決,縱血派占了上風。
以縱血派的行事風格,既然已經徹底暴露行蹤,索性便不再遮掩,干脆放出血肉地母肆意破壞。
這既是對滅神司的挑釁,也是在借機擴大搜尋范圍。
如此張揚的破壞,足以將任何藏在暗處的“可疑分子”都逼出來。
她捏著玻璃碎片的手指微微收緊,但并沒有收回,而是繼續調整角度,試圖尋找奶龍和妠。
不過,就在這時意外再次發生。
玻璃碎片雖然能夠映照外面的情況,但同時也映照到了月光。
一閃而逝的光芒,雖然不明顯,但還是驚動了下面縱血派的信徒。
“有人在上面!”紅袍人指著破爛的小樓厲喝出聲。
下一秒,大量的腳步聲便朝著小樓方向疾馳而來。
“糟糕,被發現了!”小男孩也注意到了外界的情況,他也顧不上流淚哀慟了,直接拉著酒杯往外跑。
酒杯卻直接甩開小男孩的手。
小男孩愣了一下,以為自己被嫌棄了。不過下一秒他便看到酒杯一只手環抱起了自己,迅速往外飛奔。
“我速度比你快,我帶你跑。”雖然身上還有疼痛感,但酒杯也知道如今不是墨跡的時刻,他們現在必須逃脫縱血派信徒的抓捕。
“你知道這附近有躲藏的地方嗎?”酒杯一邊往外亂竄,在破爛的走廊里飛奔,一邊用急促的語氣詢問起懷里的男孩。
小男孩“嗯”了一聲,也知道現在不是說廢話的時候,飛快道:“前面走廊左拐!”
酒杯腳步加快,在他的指引下飛快的左轉。
“第三間房門打開,穿過去!”
橫穿過第三間布滿灰塵的空房,眼前竟又出現一條回廊,兩側幽深且長,墻壁上布滿交錯的門扉,像是迷宮的岔路。
酒杯恍惚了一瞬。
她摔進來的這棟樓,內部結構居然這么復雜?
“右邊直走!”
小男孩的聲音傳入耳中,同時,外部的走廊里也傳來了紛亂的腳步聲,顯然,縱血派的人也追了上來。
酒杯不敢停下,繼續飛奔。
右邊!左邊!穿廊!穿房!
復雜的結構,讓酒杯看到了逃生的希望。但縱血派的人似乎有追蹤之法,身后的腳步聲緊緊跟著,這又讓酒杯有些煩躁。
她倒不是擔心自己被抓……反正死了大不了換人。
她是擔心,這個一開始對自己釋放出善意的小男孩,被她牽連害死。
“我估計也被泥爵的圣母病傳染了……如果是副本就好了。”是副本的話,她管這些人死不死。
酒杯咬著牙,雖然胸腔里已經沁涼難受,但她還是繼續抱著小男孩飛奔。
“不行,他們可能帶了狗,我們的氣息完全被鎖定了。”小男孩略帶焦急的聲音傳入酒杯耳中。
酒杯也猜到了這一點,因為根本甩不掉縱血派的人。
酒杯咬了咬牙,做了一個決定:“這附近有地下室嗎?”
小男孩一愣,似乎想到了什么:“對啊,可以走下水道!下水道可以沖刷我們的氣息,姐姐好聰明!”
酒杯:“???”
她剛才提到地下室,只是因為想到了此前凱亞曾提到過,自己的居所之所以都在地下室,是因為地下室靠近云港防線,在遇到危險時能通過觸發防線吸引執法隊,增加生存幾率。
雖然之后可能會被執法隊逮捕判刑,但起碼不會有生命危險。
因此,剛才酒杯想到的就是去地下室觸發云港防線。
到時候她被抓了,大不了觸發“警戒機制”,退出窗口副本。只要他沒有因為自己而死就行。
“有下水道?”酒杯連忙詢問,如果能夠不被抓,不驚動執法隊,那自然是最好的。
“有!”小男孩點點頭,飛快的指引酒杯新的路線。
大概兩分鐘后,他們來到了一個死胡同,里面只有一間帶地下室的空房間,且沒有窗戶。
所有的希望都在這地下室中。
如果逃不走,他們就只有被地母吞噬的結局。
好在,小男孩的指引沒有錯誤,在地下室里的確有一個可以墜入下水道的漏口。
“以前住這的是個老工匠,總在屋里敲敲打打,廢料堆得比人還高。他嫌每天往外運太麻煩,就自己鑿了個洞通到下水道,廢料直接往下推,省得來回跑。”
“現在卻是便宜我們了!”
小男孩話音剛落,便聽到樓上已經傳來了腳步聲,顯然縱血派的人已經追到了。
“糟糕,我們趕緊跳下去!”
漏口被掀開的那一刻,一股濃烈無比的惡臭傳了出來,還能聽到嘩嘩的水聲。
小男孩聞到這股味道,似乎有些猶豫,但是聽著樓上傳來的腳步聲,他還是捏了捏鼻子,跳了下去。
酒杯一臉絕望,那撲面而來的臭氣,讓她有種下面是化糞池的錯覺。
真的要跳嗎?
要不直接死亡懲罰吧?
“快跳啊!嘔……姐姐!快!”這時,下方傳來小男孩的聲音,還伴隨著咕嘟咕嘟的水聲,似乎他說話還吞噎進了臭水。
聽著下方咕嘟聲,酒杯無奈嘆氣,回頭看了眼樓梯口的方向。
幾個紅袍人已經出現。
酒杯閉著眼直接倒頭一跳……
劇烈的惡臭迅速襲來,同時伴隨而來的是滾滾的污水,將她和小男孩卷向未知的遠方。
與此同時,追擊而來的縱血派信徒,也來到了漏口附近。
當聞到下面的惡臭,以及看不清顏色的污水,他們后退了幾步。
“要追嗎?”
幾人互覷,但沒人想跳下去。
“咳,要不算了吧,反正只是兩個普通血食。”
“對對對,這些血食外面隨便抓,沒必要把自己搞得那么狼狽……就放他們一馬。”
“附議,而且我聽老大說,這次我們在上面還抓到了兩個稀有族群,到時候就算沒有抓到重點目標,獻祭他倆也足以讓我們抵消罪責了,沒必要去抓些普通血食。”
一陣互相推托后,他們默默離開了漏口。
而這一幕,酒杯并不知道,因為她已經快要被臭到暈厥過去了……
倒是那個小男孩似乎并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甚至還抓住酒杯的手,帶著她往前游。
感受著沉沉浮浮的臭氣,酒杯無奈問天:“看到了嗎?我沒辦法直播了……”
這句話,顯然是對著看直播的人說的。
“姐姐,你說什么?”
“沒說什么……我說我快死了……”
“別擔心,我們馬上就到前面的攀梯了,到時候我們就可以離開……別睡啊,姐姐……”
雖然小男孩一直在鼓勵打氣,但酒杯還是感覺自己快要彌留了,在即將昏迷之際,她留了一句話:“……如果我沒死,記得往我頭杯里倒酒……”
下一秒,她暈了過去。
心臟空間,直播區。
安格爾一口氣看到了酒杯昏迷這一段。
雖然她昏迷了,但直播畫面并沒有切斷,只是不再有配音了。
她昏迷后,小男孩并沒有放棄她,而是盡力的拉著她……在流動過程中,已經看到了攀梯。
小男孩明明可以伸手拉住,但因為雙手拉住酒杯,避免她沉下去,他只能一次次的錯過。
也不知道他們漂了多久。
直到出現了一個攔截網,他們才停了下來。
在污水中泡了一、兩個小時,一個流浪漢從攀梯中下來,發現了他倆,然后救了他們。
雖然聽不到流浪漢的聲音,但通過流浪漢的嘴型,還是讀出了他說的話。
這個攔截網是一個他設置的,專門為了攔截上城區的垃圾從中淘金的。沒想到,卻是因此救了他倆。
這流浪漢并沒有為難他倆,甚至還把他們帶到了自己的基地暫歇——藏在下水道一側的小平臺。
接下來的十個小時里,他們便都待在這個小平臺內。
酒杯一直昏迷著,而小男孩則在旁照顧。
直至如今。
“情況就是這樣……”水分身有些無奈道:“在你們去攻略沙盤仙境的期間,泥爵和凱亞去了吸血小鎮,目前沒有任何情報流出;奶龍和妠不知去向,但很有可能被縱血派俘虜了;而酒杯……你也看到了,跳進下水道被臭暈,直到現在。”
安格爾沉默了好久,最終憋出來一句:“真是多災多難啊。”
“沒辦法,他們不被世界意志所包容,厄運常伴才是正常的。”水分身頓了頓,“不過,現在還是有一個好消息的。”
安格爾看過去。
水分身聳聳肩:“至少他們四人全都沒有被踢出副本。”
換言之,雖然他們現在分開了,但起碼當下還沒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