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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景昌睡了一覺,起來就找人詳細問了濟南這段時日里發生的事,然后若有所思。
天色微黑,徐景昌去找到了方醒。
方醒正在寫文章,見徐景昌來了也沒停下,于是徐景昌就湊過去看了一眼。
然后……
“你瘋了!”
——唐宋非亡于外敵,覆滅它們的乃是貪婪和承平日久的懈怠!
“……士紳的貪婪永無止境,他們對土地和奴隸的渴求幾可毀天滅地,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府兵制乃是前唐所以興盛之因,亡于兼并!”
“……前宋不遏兼并,士紳豪強貪婪,荊公一敗,生機全無……”
“……及至我朝,初期土地尚多,百姓得以安居。如今兼并重來,流民四起…...”
“……賦稅乃一國之根本,太祖高皇帝允寒門學子減免賦稅勞役,至今已成兼并利器……避稅之法門,蔚為壯觀!”
“……寒門,吾今觀之,大明士紳俱是寒門,想必家中無隔夜之糧,于是巧取豪奪……”
徐景昌苦笑道:“那些讀書人要和你拼命啊!”
方醒把毛筆擱下,嘆息道:“我見過許多百姓,麻木!看到的都是麻木,定國公,你錦衣玉食,去看看吧,那些就是大明最重要的一部分人,他們麻木,我輩再努力有何用?”
徐景昌今天的投名狀不錯,所以方醒愿意給他分析一番。
“朝中想必是暗流涌動,大部官員都不會贊成免除士紳優待,不,是強烈反對,只是他們暫時在看著,就等著我這邊出點差錯,鬧出大事,然后他們就會群起而攻之,就算是文皇帝再生,也要為之變色!”
暮色降臨,書房里有些昏暗。
徐景昌看了一遍方醒寫的文章,頭痛的道:“那文皇帝在時你為何不動?哦!我知道了,你必然是知道文皇帝不肯貿然行事,所以一直等到了現在,可……當今陛下的威望……”
方醒把那張紙拿過來,叫了小刀進來,讓他把文章送給王裳,然后讓人送來飯菜,和徐景昌在書房喝酒。
徐景昌喝了幾杯酒,突然拱手道:“德華,哥哥我佩服你!”
方醒搖搖頭,吃了一片牛肉,覺得徐景昌的嘴也算刁,果然不錯。
有人提著燈籠從外面走過,光影把外面一顆小樹的枝葉映照在窗紙上,看著如鬼怪在張牙舞爪。
徐景昌看著窗紙外的影子漸漸暗淡,不禁想起了自己的祖父。
“文皇帝始終在盯著北方,那才是大明的大敵,所以他需要穩住大明內部……”
方醒看了徐景昌一眼,覺得這貨以往一直在藏拙。
能說出這番話的人,自然不是蠢貨,那么徐景昌以往表現出來的言行,多半是帶著自污的性質。
徐家功勛太大,而且還一門兩國公。
這樣的國戚,若是再把手伸長些,帝王大抵就要睡不著了。
那么每一任帝王都要把徐景昌提溜出來威脅一番,這大抵是雙方的默契吧。
徐景昌的眼中閃過回憶之色,笑道:“當今陛下信重你,所以你破釜沉舟來行此險事,若是事敗,你大抵是要舉家遠遁了吧?”
方醒舉杯相邀,兩人喝了。
徐景昌見方醒不回答,就說道:“你想擋在陛下的身前,一力承擔此事,就算是事敗,陛下還能出來收拾殘局,大明也不會陷入困境之中。只是那些士紳大抵是要越發的囂張了。”
“你夠意思!”
徐景昌舉杯,感慨道:“一力擔之!”
“你能代表勛戚?”
方醒把毛筆在筆洗里清洗干凈,然后掛在筆架上。
徐景昌尷尬的道:“陛下的意思就是這個,只是你知道的,勛戚之間也得要利益,沒有利益,那是隨時都會翻臉的。”
看到他有些歉疚,方醒說道:“都是利益使然,我也是。”
徐景昌更尷尬了,方醒的利益是大明,而勛戚的利益是自己,這個一對比就高下立判,他覺得自己比方醒矮了一頭。
“他們下面會怎么做?”
“慫恿那些投獻的農戶鬧事。”
“他們目前還在觀望著,想看看事情有沒有轉機。還有,他們更想看看這個政策推行到整個大明之后的反應,他們…..”
方醒譏誚的道:“他們都喜歡讓別人先動手。”
徐景昌心中一震,說道:“那…..會很麻煩,那些農戶鬧事,只要有人點一把火,隨時都會遍地烽煙。”
方醒指指門外,當先出了書房。
幾天前的一場大雨把夜空洗的干干凈凈的,星宿閃爍,四處寂靜。
深秋,百花凋零。
天氣一冷,樹上的鳥窩就多了些。
方醒站在樹下,聽著偶爾一聲小鳥的呢喃,覺得萬籟俱靜不在于地方,而在于你的心。
“結廬在人境,心遠地自偏,可惜我卻對佛道都不感興趣。”
方醒摸著樹干,很輕,像是擔心驚擾了樹上的鳥兒入睡。
“我蟄伏這段時日,只是想看看,看看大明的各個階層。”
鳥兒的呢喃停住了,方醒松開手,仰頭看了看,然后退后幾步。
“很累?”
徐景昌覺得方醒就像是一個孤獨的戰士,在向著一個龐然大物發動沖擊。
方醒點點頭,說道:“是有些累,不過我喜歡這樣的日子,使命感在摧動著我不斷前進,我想在我臨死前,一定會為這一段日子感到驕傲。”
徐景昌突然感到了些許悲哀。
“他們不會輕易服輸,你……慢慢來吧,要不然干脆用大軍震懾,不服的都殺了!”
方醒搖搖頭,知道這是徐景昌安慰自己的話。
“那得要殺多少人啊!現在可不是亂世如麻,殺光了,人都被殺怕了,到時候可以安穩一陣,可大明卻再無……靈魂!”
“我不想看到一個只知道利益的大明,天下噤聲又如何?殺光了那些人,百姓也怕了,由此皇帝就是個孤家寡人,百官如行尸走肉,百姓……我想那不是我心中的大明。”
“至少得有……連帶的話,至少幾百萬人吧。”
徐景昌打個寒顫,覺得自己剛才的話太過信口開河。
真要在大明殺幾百萬人,那場面無人敢去想象。
方醒微笑道:“這不是大明的路,所以現在咱們要做的就是……”
“去和百姓解釋?”
“不!”
方醒抬頭看著蒼穹,說道:“要讓百姓知道,一稅制將是未來大明必行的政策!”
徐景昌別過臉去,不自在的道:“你這是在掘根,連勛戚都得被影響,以后再想去兼并田地,怕是連我家都不成了。”
“天下與你,孰輕孰重?”
漫天星光下,方醒皺眉道:“小河水滿,大河才能行船。”
徐景昌無所謂的道:“我家的錢財夠多了。”
方醒無奈的道:“別把你這個想法交給子孫,丟人。”
徐景昌只是搖頭,他是勛戚,子孫大抵很難得到重用,所以裝個土豪倒也不錯。
“你來的正好,我要馬上回京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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