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學生們都是膽大包天的，在他們這個年紀，正是思想飛揚的年紀。
所以他們甚至敢正面對抗官家的權威，只為了他們心中那一份堅持的正義。
但是這一次，他們內心卻產生了懼意。
因為高大全的目標，明顯不只是官家，還有儒家。
相比前者，后者令他們更加敬畏。
太學本身就屬于儒家的勢力范圍，在太學內，有太多儒家的存在侵潤到方方面面。
可以說如果高大全真的要強行推進新文化運動，這些太學生很有可能會分裂。
很大一部分太學生，的確需要高大全為他們指引方向，卻不能接受高大全將他們帶的完全脫離軌道。
幾千年的文化教育，令儒家觀念深入人心，這不是高大全短時間內能夠撼動的。
“博士，這未免太過激了。”朱熹硬著頭皮說道。
很多人都暗中點頭。
但是高大全卻沒有絲毫妥協的意思：“我知道，這次的事情肯定會遭到空前的阻力，但是道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太學需要改變，江南需要改變，儒家也需要改變。”
“大言不慚。”有人怒聲訓斥。
很多太學生都被嚇了一跳。
在太學，還有敢這么對高大全說話的？
等他們往聲音來源處一看才恍然，原來是程顥，這就不奇怪了。
高大全和程顥的矛盾，現在基本已經公開化了，雖然程顥的資格更老，但是在兩人的爭鋒當中，占據上風的卻是高大全。
如果程顥再不拿出有效的反制措施，那他可能就真的要在高大全身上馬失前蹄了。
程顥一直在隱忍，他不是官家那種魯莽的人物，他在等高大全露出致命的破綻。
皇天不負有心人，他終于等到了。
雖然程顥現在的聲勢已經大不如前，但是在太學內的消息還是極為靈通的。
從高大全進入太學，就已經有人向他報告了。
他當時并沒有出面，但是當他從網上看到高大全的主張之后，就再也壓抑不住自己激動的心情了。
程顥甚至想要仰天狂笑。
在他的認知當中，高大全簡直是在自尋死路。
直接挑釁天子和儒家，九州歷史上，從來沒有如此囂張的人物。
在程顥看來，高大全這就是自負過頭，已經不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了。
面對如此良機，程顥自然不會再壓抑自己。
他必須要走上臺前，義正言辭的訓斥高大全。
“黃口小兒，不知天高地厚。高大全，你知不知道，你剛才的行為，已經構成了對儒家的嚴重挑釁？”程顥大聲斥責。
高大全盯著“激動”的程顥，淡淡一笑：“程顥，我問你，自孔孟之后，七十二賢逝去，儒家可還出了什么能與先賢比肩甚至超越的人物？”
程顥怒目圓睜，反問道：“前輩境界令人高山仰止，不如先賢有什么丟人的？”
“當然丟人。”高大全猛然提高了音量，他環顧左右，發現很多人臉上都帶著不解之色。
高大全內心真的有些痛心疾首。
“我感覺很悲哀，程顥一介老朽，有這種想法并不奇怪，但是你們還這么年輕，居然也都有這種想法。”
程顥又吐血了。
尼瑪不帶這么罵人的。
“高大全，你欺人太甚。”程顥眼睛變紅，怒氣值急速上漲。
面對高大全，程顥已經難以保持大儒的心境了。
因為高大全給他帶來了太多屈辱。
高大全擺擺手，就好像在驅趕一個蒼蠅。
他也沒有對程顥說話，他真正想的是說給太學生聽，說給所有愿意聽他講道理的人聽。
“諸君，社會發展的進程是一直在進步的。從前沒有紙張，現在已經有了紙張。從前沒有學校，現在已經有了學校。從前上學很困難，現在基本已經完成了全民普及教育。”
“在這種情況下，居然會有人認為今不如古是一件正常的事情，我真為這種觀點感覺丟人。”
“古人的學習環境遠差于我們，卻給我們留下了豐厚的文化遺產。我們從出生起，就站在古人的肩膀上學習，卻一代不如一代。程顥這種匹夫，還沾沾自喜以為是在致敬先賢，簡直是放屁。”
程顥想殺人了。
不過在場的太學生，卻都沉默了。
如果不對高大全產生成見的話，那必須要承認，高大全的觀點是很有道理的。
一個社會，如果發展的進程呈現倒退趨勢，那肯定是出問題了。
儒家一直有問題，它的輝煌期來的太早，從此就不斷的衰落。
看到很多人若有所思，高大全平復了一下心情，給大家舉了幾個例子。
“大家可以看到，在墨家人一代代的努力之下，墨家出產的各種產品，現如今已經切實改變了九州百姓的生活。所有人都可以看到，墨家是在不斷進步的，這才是一個學派應該有的生命力。”
“再比如武林當中，自祖神創立修煉之法后，隨后就出現了魔祖、呂祖、達摩、三瘋道人等等，這些武道巨擘后來居上，從來不曾停止過前進的腳步。而天驕榜上的天驕，更是越來越年輕，越來越強大。武林的未來一片光明，就是因為很多后輩在不斷的超越前人。”
“與之相比，儒家呢？多少年沒出一個大儒了？多少年沒出一個大賢了？一個后繼無人的學派，卻還有人認為它沒有問題，不需要改變？這不是白癡是什么？程顥已經半截身子埋入黃土的人也就罷了，大家風華正茂，難道就真的愿意承認自己不如古人？”
“我不知道大家怎么想，但是我自己是絕對不接受這種情況的。而且我相信，古人泉下有知，也定然希望看到后輩精英倍出，超越他們，這才是對他們更好的致敬。”
高大全話音落下，滿場寂靜。
大家都在消化高大全被他們帶來的東西。
厚古薄今，是儒家一貫的主張，也是整個世界共尊的普世法則。
可是高大全卻將這種觀點批的一文不值。
他們的內心受到了極大的沖擊。
只有程顥被高大全氣的跳腳，大罵道：“大逆不道，大逆不道。”
高大全鄙夷的看了一眼程顥。
道？那是什么東西？
真正的道，從來都是由強者制定的。
程顥終究還是受不了高大全這樣放肆。
他此生所受的教育，和他一直所秉持的態度，都讓他不得不站在高大全的對立面。
“夠了，不要再妖言惑眾了。高大全，胡亂造謠，是要付出代價的。”程顥強力表態。
高大全不屑的看了一眼程顥，“難道你還要玩因言獲罪那一套嗎？”
“老夫當然不會有辱斯文，不過你若是繼續執迷不悟下去，老夫說不得要舉行文戰了。”
程顥此話一出，禮堂內一片倒吸涼氣的聲音。
文戰，是文試的升級版。
文試僅限于比試雙方在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方面進行比較，也并不涉及生死之斗，輸了最多也就是名聲有損。
上一次陳世美之所以陣亡，也是因為他本身犯了死罪。
但是文戰不同，文戰是動輒就要分出生死的。
在文戰的過程當中，比試的內容就已經從單純的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升級到了更高一層的理念上。
更準確的說，是對各自理念的解讀，對各自學說的解釋。
大凡文戰，往往發生在不同的派別之間。
其中儒墨、儒法、和儒兵之間，都經常發生文戰。
在文戰過程當中，一般儒家都是大勝，這也彰顯了儒家的強大。
孔子與少正卯的文戰，就是典型的代表，從此儒強法弱的局勢至今都沒有被顛覆。
文戰并非一日之功，很多時候都是需要時間來驗證結果的。
而且這種結果也做不了假，因為公道自在人心，有資格參加文戰的人，必然都是名傳九州的一方俊杰，普通人連參與的門檻都沒有。
文戰的結果，由受到他們彼此影響的世人決定。
著書立說，開壇講法、廣收門徒，都是文戰中允許的事情。
這是一項全民圍觀的戰斗，也是宣揚自己名氣最快的方式。
但是這也是一項十分危險的戰斗。
文人殺人，不通過肉體，往往習慣于從精神上毀滅對手。
一旦選擇參加文戰，贏了自然贏得一切，而失敗者的下場，十之八九都會一蹶不振。
因為這代表你所秉承的理念敗了，可以說文戰的結果已經不僅僅局限于個人本身的才華，對整個學說以及各自背后的勢力，都有很大的影響。
所以文戰不會輕易發起，而一旦發起，就代表必有一方會黯然落幕。
高大全其實等的就是這個機會，不過他還是確認道：“你決定要舉行文戰？一把年紀輸得起嗎？”
“當然輸不起，”程顥冷笑一聲，“但是老夫不會輸。”
其實原來程顥是沒有這個自信的，不過今天高大全宣揚的“新文化運動”，讓他看到了天大的機會。
所謂文戰，是兩個派別的論戰，并不僅僅是單純的兩個人的戰斗。
大家都是可以請盟友的。
本來在高大全名氣已經打出去的情況下，現在正是他鋒芒畢露的時候，程顥已經決定要暫避鋒芒了。
但是現在高大全忽然抽瘋針對整個儒家，這就讓程顥喜出望外了。
很多人都是忌憚高大全的，不過如果高大全都把態度表的這么明了，那他能夠從稷下學宮內拉到的盟友會多很多。
現在的高大全，對儒家的很多人來說，其實都是一個異類。
而儒家對異類的容忍性是很低的，過往歷史有無數的事實可以佐證這一點。
程顥先天就占據了天時地利人和，不然他根本不會跳出來。
高大全看到程顥跳坑了，心中也是一喜，爽快應道：“好，那就文戰，你這種歷史的廢墟，就應該被留在垃圾堆里。”
這個時候，程顥也懶得再占高大全的口頭便宜，而是關心起了更加實際的問題：“你若輸了，又當如何？”
文戰，是可以有賭注的。
除了彼此的前途之外，他們的身家性命，也都可以被拿來當成戰利品。
這是由世人公證的，誰都做不了假。
高大全回答的很是爽快：“我輸了，任你處置，生死由你。”
程顥滿意點頭，“老夫輸了也是同樣。”
高大全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這樣就好。
程顥的修為，如果換算成武道高手的話，就是不折不扣的大天位。
縱然他沒有大天位武道高手的戰力，但是他的境界確是實實在在的。
如果吸光了他，自己會變成什么樣？
高大全想想都激動。
程顥看到高大全這么自信，心中又有些忐忑，特意開口道：“文戰可以請幫手，到時候千萬別怪老夫朋友多。”
高大全瞥了一眼程顥身后程頤，眼神中流露出渴望之色，讓捕捉到高大全神情的程家兄弟一臉懵逼。
這是什么鬼？
“這樣吧，我加一個條件如何，這次文戰的對象再加兩人。你那邊多一個程頤，我也會再請一個幫手。”高大全主動提議。
程顥顯得極為警惕，“你要請誰？”
“朱元晦，你們曾經的弟子，總不至于怕了吧？”高大全故意譏諷道。
聽到朱熹的名字，程家兄弟都松了一口氣。
對朱熹，他們都是有印象的，不過雖然他們也承認朱熹天賦非凡，但是在短時間之內，不可能威脅到他們的。
程家兄弟自然不知道，現在的朱熹，早就已經鳥槍換炮了。
高大全將理學的全部認識都灌輸給了朱熹，現在朱熹在學術上的成就，比起二程只高不低。
二程答應的爽快，高大全心中也十分開懷。
又一個藥渣誕生了。
如果把程家兄弟都吸干了，自己會不會被撐爆？
高大全在很嚴肅的考慮這個問題。
至于和程顥的文戰？
開玩笑，新文化運動中的那些辛辣觀點文章，高大全都爛熟于心。
程家兄弟對理學的想法，高大全比他們自己還清楚。
這場文戰，從一開始就不是公平的，高大全拿什么輸？
唯一需要擔心的就是程家兄弟的盟友會極度強大，但是正因為如此，一旦高大全勝出，才能獲得更大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