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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說這畜牲挺兇的嘛?”
錦衣華服的少年用手中棍子捅了捅被關鐵牢內,縮成一團的黑漆漆的野人。
據聞鐵牢內的野人是狼群養大的獸孩,不知為何與狼群脫節,被外出狩獵的紈绔抓了。
他們聽說過狼孩,但沒見過活生生的狼孩,長得跟人也一樣啊,瞧不出特別的。
立在少年身側的仆從戰戰兢兢道,“他被喂了藥,這會兒渾身沒勁呢,之前兇得很,愣是將人的胳膊都咬下來了,那狠勁兒看得人直哆嗦。郎君您小心一些,別被這畜牲沖撞了。”
這狼孩也不知道怎么長的,瞧著年紀不大,也就十歲出頭的樣子,個頭卻跟成年男人有得一比,身材魁梧壯實,肌肉緊實充滿了爆發力。兩條長腿彈跳力驚人,奔跑速度也十分快。
若非狩獵的隊伍人數眾多,這小畜牲也幾日沒吃飽,估計真讓這小畜牲跑掉了。
被下人稱之為“郎君”的少年嗤笑一聲,故意用手中的棍子捅狼孩的臉。
“哼,半死不活的,本郎君還怕他?”
下人諂媚地恭維,“郎君說的是,只是這畜牲不知多少日沒洗漱,排泄也學畜牲,還未好好調教呢。若是他現在……小的怕污了郎君的眼睛。等好好洗干凈了,調教好了再給您送去。”
少年隨手將棍子丟開,說道,“記得快一些,斗獸就指望著他扳回局面呢。”
下人連忙點頭哈腰,下軍令狀一樣。
少年沒心思聽下人諂媚,隨手一揮,示意隨身護衛與自己一道離開。
他沒瞧見,他轉身的時候,一雙黑沉而野性的眸子死死盯著他的臉,眸底全是嗜血。
少年沒注意,那名下人倒是看到了。
等少年離開了,下人對著渾身虛軟的狼孩握拳,齜牙威脅。
“瞪什么瞪,小心將你那雙眼珠子挖下來!”
這名狼孩是狼群養大的,從他出生到現在都沒修理過頭發,下人嫌棄打理麻煩,直接拿了剪子將又臟又臭又似石板的頭發絞掉,再將狼孩摁在冰冷的池水中給他“洗澡”。每當狼孩被池水嗆到,發出悲愴驚慌的聲音,看熱鬧的下人就哄笑一團,仿佛眼前這一幕多么有趣。
半月之后,狼孩作為秘密武器被推上斗獸賭局。
斗獸賭局說白了就是一些紈绔的娛樂活動,他們將豢養的“寵物”餓上兩日,再丟入場中讓他們死斗。參加死斗的“寵物”一般都是十惡不赦的死囚,贏的人能活下來,輸的人死無全尸。
為了增添樂趣,一般都會設置彩頭。
贏的一方能拿到彩頭,一些紈绔便以此為樂,培養死囚搏斗贏彩頭,在同齡人中倍有面子。
當然,人與人斗也不有趣,有時候還會投放兇殘的猛獸增加變數。
狼孩便是那名少年的“秘密武器”。
短短不到一年時間,狼孩幫著少年打贏了不知多少場。
作為代價,他渾身上下都是可怖的傷勢,有些傷勢深可見骨,每次下場都是鮮血淋漓。
有人看著他將對手喉嚨咬斷,還會笑嘻嘻地鼓掌。
不過,狼孩再厲害也不是戰無不勝的。的確,他有著比擬頭狼一樣的戰斗本能,也擁有著比很多成年人還強壯的身體,但畢竟不懂章法,碰上有本事的對手,輸的人只會是他。
當他奄奄一息縮成一團躺在血泊,生命力似乎正從身體飛速流逝。
迷迷糊糊間,身體被人從地上抱起,那人似乎在念叨什么。
“真是個可憐的孩子。”
等狼孩學會人的語言,他才知道救他的人叫“符旸”,一個比他還高還壯還厲害的人!
每天的日常就是被壓著學人話,學人的字,順便修習武藝。
狼孩哪里會受人約束,自然是各種不服管教。
結果就是被教做人。
“什么‘符旸’,喊爹!”
符旸手中拿著一根木棍就將狼孩壓制住,雙手被木棍鉗制負在身后,渾身用不上勁兒。
狼孩下意識發出野獸一樣的低吼,后腦勺猛地挨了一下。
“說人話!”
狼孩:“……”
“一身蠻力,腦子也沒有,你這樣的——老子一手能打五個。”
符旸嗤笑嘲諷。
狼孩被迫跪在地上,扭著掙扎許久還是沒掙開,急得滿腦子汗水。
“求饒,學會求饒,我就放你。”
狼孩聽了雙眸怒得噴火,用不甚熟練的官方雅言道,“休想!”
“行,有骨氣!那我們就這么僵著,等你什么時候冷靜了,學會用你腦子思考而不是靠著四肢用蠻力的時候,咱們再好好聊聊。”符旸沒松開手上的力道,笑道,“看看誰先退讓!”
兩人從晌午僵持到月上中天,狼孩跪得膝蓋都青腫了。
符旸還嫌刺激不夠,讓愛妾給自己喂吃的,狼孩只能跪著聞著,吃不到。
“小子,瞧見了沒有?”
符旸吃得滿嘴油,補充了流失的體力,而狼孩累得雙唇干裂,漆黑的雙目染滿了血絲。
狼孩沖著符旸齜牙,伸長了脖子想咬對方,結果險些被符旸碩大的拳頭打斷牙。
“你要學會‘能屈能伸’這四個字,小子,單純的蠻力只會讓你怎么死得都不知道。”
符旸用空余的一只手抓筷子,夾了一塊肉放在狼孩嘴邊。
“老子知道你聽得懂人話,懂了就吃了,不懂就繼續餓著。”
過了一會兒,符旸聽到狼孩呸了一口帶血的唾沫,用惡狠狠的威脅。
“遲早要殺了你!”
“呦,學會放狠話了?進步不小,但你還嫩著點。”符旸嗤笑,“這世上想要我符旸性命的人多得是,孟氏那一家都排不上號,你算哪根蔥?等老子老死了,你怕是還沒輪到這機會呢。”
符旸憐惜這狼孩的遭遇,收了他當義子,還給這個義子取了名字。
“日后,你叫‘望’,符望。”
狼孩以為“望”是期許的意思,多年后才知道符旸給自己取的“望”取自“出亡在外,望其還也”。
符旸的教育方式相當簡單粗暴,正好克制符望這種野性十足的刺頭。
不好好學字學兵法?
打,打到肯學為止。
不好好學官話雅言?
打,打到說得流暢為止。
不肯喊他爹?
打,打到會甜甜喊爹為止。
“沒有反抗的力量就要學會‘能屈能伸’,這叫戰略性蟄伏,養精蓄銳、臥薪嘗膽,不是恥辱。”
符旸愛撫義子狗頭,每次“毒打”義子之后,他都給義子灌輸這樣的思想。
符望要是很快認輸,又會是一頓“毒打”。
“你是狼,不是狗,搖什么尾巴?骨子里的血性不能丟,盡給老子丟人。”
符望:“……”
怕是要精分哦。
在這樣的教育模式下,符望不歪是不可能的。
“老子掐指一算,你今年差不多二十一二了吧?”
符望翻白眼,他怎么知道自己幾歲?
“來,兒子,讓你達叔帶你去個好地方,成年人了,也該學會一些東西。”
“達叔”就是當年把符望打得重傷垂死的死囚。
符旸那時也是為了搭救因故變成死囚的老戰友,才偶然救下了符望。
符旸收養符望,后者成了他膝下唯一的兒子,達叔自然也成了符望的武師兼長輩之一。
“學什么?”
符望都被弄出心理陰影了。
符旸笑得賊兮兮,“去了就知道,好事兒!”
最后,符望還是被拉去了女閭,稀里糊涂度過了一夜。
符望是天生吃這碗飯的人,二十七八的時候,成了符旸帳下最出名的悍將。
符旸作為東慶皇室安插在滄州監視孟氏的眼線,他與孟氏的矛盾也進一步升級。那段時間,符望明顯感覺到軍營的氣氛變得不對勁,符旸這老頭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憔悴消瘦。
“你快死了?”
符望偶然聽到醫師的話,抓小雞一樣拎著醫師到符旸病榻前對峙。
符旸虛弱笑道,“老子多大年紀了,還不許人老死呀。”
符望緊抿著唇,不發一語。
符旸今年才四十五歲,他身體一貫強壯,距離老死還有一段距離呢。
前陣子父子二人對打,符望還被符旸靠著豐富經驗壓制了一陣。
若非符望有體力與力量優勢,怕也占不到便宜。
怎么說病倒就病倒了?
符旸說完,臉色猛地沉下來。
“老子要是死了,記得別虧待了帳下叔伯,不然下了地府都要爬回來掐死你。”
符望心底生出說不出的煩躁,“有人害你?是誰?孟氏那一伙老不死?”
“冷靜!”符旸臉色不悅斥責,“你這什么反應?多年教導被狗吃了?”
符望氣得甩袖離開,再見到符旸的時候,對方卻已是彌留狀態。
“聽著——”符旸拼著最后一口氣道,“不是孟氏……別找真相!”
三更天的時候,符旸去世。
符望氣得將校場的兵器架全都砸了一遍。
符旸頭七過去,與符旸不對付多年的孟氏派人上門,笑著想招攬符望當家臣。
“家臣?你們也配?”
孟氏使者也不介意,畢竟符望的脾氣在滄州是出了名的差。
“少將軍不想知道符將軍怎么死的?”
符望捏緊了拳頭,險些克制不住想將人提起來逼問。
“你——”
孟氏使者道,“少將軍,如今只有我們家主能保住符老將軍半生心血,您好好考慮清楚。”
符望腦中閃過靈光,倏地想到一個可能。
“皇室?”
不過,怎么可能呢?
符旸這老頭對皇室忠心耿耿,符望稍微有一句不敬都會被他攆著打成豬頭。
皇室憑什么對付符老頭?
孟氏使者笑得意味深長,符望的心卻是沉了底。
“皇帝老兒這是懷疑義父了?”
孟氏使者道,“伴君如伴虎,君心不可測。”
這話也變相承認了符望的猜測。
沒多久,符望帶著符旸留下的兵馬心腹投靠了孟氏,卻是聽調不聽宣。
孟氏為了拉攏他,也是使了大力,金錢、美人、寶馬香車……滄州百姓只說符望是忘恩負義的白眼狼,居然在義父死后投靠了害死義父符旸的敵人,符旸舊部亦有不理解的人。
符望卻是我行我素。
天下大亂,孟氏趁勢而起,招兵買馬不亦樂乎。孟氏對外擴張卻忽略了暗中蟄伏的符望,這貨反客為主吞了孟氏,又接受了當時實力最強的昌壽王的招攬,成了帳下第一猛將。
昌壽王知道符望喜美色,挖空了心思給這員愛將淘女人。
符望這人脾氣不太好,有時候還會故意得罪人,例如他就在一次宴席上說自己看上昌壽王到手剛熱乎的愛妾。那名愛妾模樣堪稱絕色,據聞她的相貌還與當年雙姝之一王氏嫡女的王惠筠眉目相似。昌壽王也曾是這位才女的愛慕者,只可惜女神嫁了謝謙這個莽夫,紅顏薄命。
因為這段往事,昌壽王對這個愛妾相當寵愛,哪怕她出身煙花之地也不嫌棄。
聽到符望向自己討要,昌壽王有些猶豫。
愛將重要還是愛妾重要?
不用說啊,肯定是愛將重要。
他心里不太舒服,但還是大方地將給自己斟酒的愛妾推到符望身邊。
愛妾被他這么一推,手中的酒壺掉落在地,酒水撒了一地。
女人表情微變,仍是溫順地俯身一拜,來到符望身邊伺候。
酒席散去,符望坐在車廂閉目,雙腿一伸便占了差不多整個車廂的位置。
女人只能縮在一角低頭順目。
過了許久,符望才松開衣襟散了散酒氣。
“被人送來送去的滋味不好受吧?”
女子低聲道,“這便是妾身的命,無甚好受難受之說。”
符望嗤笑,“你生得很美,若是服侍好本將軍,本將軍便不將你送人。”
女子垂著腦袋,車廂視線昏暗,瞧不清她是什么表情。
“但憑將軍做主。”
當那雙柔弱無骨的手撫上胸口,符望笑著將女人攬入懷中。
昌壽王也是個短命的,當他要嗝屁的時候,符望帶人投奔了許斐。
許斐被許裴逼死,符望又投奔了許裴,順便跟許裴帳下謀臣韓彧結怨。
二人結怨歸咎于一次慶功宴,韓彧看不慣符望小人得志,暗諷兩句。
本以為符望是個莽夫,聽不懂被罵,誰料這貨是面憨心奸,賊著呢,將韓彧恨上了。
這之后,許裴被諸侯姜芃姬干掉,符望又想跳槽了。
只是跳到一半被姜芃姬帳下謀士亓官讓設套抓住。
那有病的,大冬天還扇扇子的扇子精笑瞇瞇看著符望。
“符將軍,多年不見可還好?”
符望撇嘴嘲諷回去,“好得很,大冬天再也沒風寒了。”
亓官讓低聲威脅,“符將軍見了我主的時候,最好斟酌一下自己的說辭,免得人頭落地。”
符望不信這個邪,最后卻是被姜芃姬教做人,重溫一遍被當年被符旸壓著打的青蔥歲月。
有人對姜芃姬道,“數家走狗,焉能輕信?”
姜芃姬道,“他克不死我,若敢背叛,他死得會比我早。”
外界都以為符望會繼續克死老板跳槽,誰料姜芃姬的命的確硬,愣是沒事兒。
說起來,符望這人的戰績相當漂亮,打仗幾乎沒有輸的時候。
只是架不住以前的老板太菜雞,再猛的武將也挽救不了崩潰的全盤。
更別說——
符望這貨偶爾還會劃水_(:з)∠)_
天下將定之時,符望做了一件讓世人震驚,外界議論的事兒。
他重新娶了原先的愛妾當正妻。
若仔細觀察,便會發現這個愛妾出現之后,符望身邊的鶯鶯燕燕逐漸沒影了,只有她一人。
“以妾為妻,荒唐!”
韓彧看到請柬直接扔了,送了一份薄禮,本人沒有到場。
“老子娶誰睡睡還要跟他們商量,屁事兒賊多,正事兒不干,整天盯著人家后院臍下三寸的事情。”符望罵罵咧咧,他除了主公姜芃姬以及愛妻的話,幾乎誰的話都不肯聽的。
妻子嘆道,“妾身先前經歷,的確是受人詬病——”
符望道,“可這跟他們有什么關系?他們陪我睡過了?”
他睡自己女人,也沒跑到光天化日下做不羞不臊的事情,外人嗶嗶什么?
妻子笑得很勉強。
她其實也疑惑過符望為何如此鐘情她,有次還故意給人灌了十幾壇酒套話。
答案則是——
“漂亮啊。”
符望醉醺醺回答。
“美啊。”
“瞧這臉,瞧這手,瞧這腳,哪里都喜歡。”
妻子得知答案,卻是放心了許多。
亂世之中得一庇護所,總算不似無根浮萍到處漂泊摧殘,她是感激符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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