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劉君酌啟動車子之后,何亭亭扭頭問身后四人,“你們是哪里人?怎么被騙出國啦?聽說騙到國外的,多數是去打黑工的,很辛苦。”
“我們是福州人。”清秀女子擠出笑容,但也掩飾不了臉上的黯然,“我們家窮,聽說有工資高的工作,就跟著出來了。哪知道坐了很久的船,在穿上聽人說才知道,我們是被帶來做黑工的。”
何亭亭聽了這話,眸光一閃,面上雖然仍然笑著,但心里已經有些戒備起來了。她去過廈口多次,也曾到福州玩,聽過福州人講話,明顯不是清秀女子的口音。
當然,她也僅僅是有點兒戒備,不像原先那樣全然信任。畢竟這女子出自福州某個小縣城也是有可能的,又或者女子是外嫁到福州的,故說的話不像她曾聽過的口音。
思慮畢,何亭亭笑道,“你們別怕,我們會想辦法送你們回去的。”
“謝謝你們了。出國了,還是同胞好。”挺鼻子的男子開口感謝。
何亭亭聽到他說話,心中的戒備更深一重,這男子說的普通話太順溜了,完全沒有福州人的口音,絕對不可能是福州人。她定了定神,笑道,“都是中國人,自然要互相幫忙的。你們是一家人嗎?”
“是啊,我們是一家人,他是我弟弟。”挺鼻子男子說著,指指自己身旁的男人。
何亭亭笑著點點頭,“你們坐了這么久的船想來很累了,我就不打擾你們閉目養神了。等到了大使館門口,我再喊你們。”
她說著,假裝伸懶腰,輕輕戳了劉君酌幾下。
劉君酌笑起來,“好啦,我知道了。”
何亭亭聽出這些人的口音有問題,他自然也聽出來了,面上不顯,心里卻是打算把人扔大使館就不管了的。
此后,兩人不著痕跡地打量著后面的人,見除了小孩子,三個大人都睜著眼睛看窗外,似乎一點也不累。
可是何亭亭和劉君酌都知道,三人都累極了,因為他們在不停地打哈欠。
車子駛到人多的市中心,清秀女子忽然叫起來,“停車,麻煩停車……我肚子很餓了,想下去買點吃的,拜托了。”
何亭亭心中一動,回頭看向清秀女子,“你們身上有錢嗎?”
“我們沒有錢,你們能借點錢給我們嗎?我們賺到錢一定會還給你們的。”挺鼻子男人忽然開口。
劉君酌打了個哈欠,“就快到大使館了,不如到大使館再吃?”
“可是我們實在餓得不得了了……拜托你們了……”清秀女子說著,抱住自己的孩子,一臉的哀求。
何亭亭和劉君酌的想法一樣,都不想停車。并非不愿意借錢,而是兩人都覺得這幾個人很奇怪,停車了估計會惹事。
“不用5分鐘就到了。”何亭亭出言試探。
這時挺鼻子男人忽然從破舊的袋子里掏出一把刀,抵在何亭亭脖子旁,惡狠狠地看向劉君酌,“馬上停車——”
劉君酌停下車,沉聲道,“放開她,你們要下車趕緊下車。”
清秀女子忙打開車門,拉著小孩子下車,另一邊挺鼻子弟弟也下了車。挺鼻子男人抖著手收回刀,飛快地跑下車了。
劉君酌關上車門,焦急地看向何亭亭,“怎么樣,有沒有受傷?”
“沒有,他只是拿刀威脅我,沒有傷到我。”何亭亭說著,嘆口氣,“都怪我們太心軟了,以為他們真的是被騙過來做黑工的,一腔熱血想要幫忙。”
她一腔愛國愛同胞的心,沒想到竟然被人利用了。
劉君酌摸摸她的腦袋,“不是我們心軟,而是他們太可惡了。”他說到這里,頓了頓,“我們中國人在國外屬于弱勢群體,自然希望能團結互助,誰能想得到他們會是壞人呢。”
何亭亭點點頭,正想說什么,俏臉忽然變了,杏眼滿是怒火地看向窗外,“他們怎么可以這樣,怎么可以這樣無恥!”
那幾個人,正在外面大聲說自己來自中國,是被迫害得走投無路才偷渡來的,希望大家能幫幫他們。伴隨著這些污蔑,他們列舉了聞所未聞的例子來抹黑自己的祖國。
劉君酌凝神一聽,也聽到了,他抿緊薄唇,“有些人偷渡來到發達國家,害怕被遣返,就喜歡無所不用其極地抹黑自己的祖國,表示回去了是死路一條,讓‘重視人權’的發達國家心軟,準許他們入境并拿到居住證。”
何亭亭差點氣炸了,國家現在弱小,形象本來就差,再被這些人渲染一遍,那形象估計是神憎鬼厭了。她憋著氣道,“走,我們去大使館,讓大使館的人來處理。”
剛才差點遇險了,她可不敢下車和那些人硬碰硬,免得弄傷了自己。
兩人去了大使館把事情一說,大使館的人臉色都很不好,張女士臉上帶上了無奈,“其實這樣的人我們見了好幾撥了,也管過好幾次了,但是完全沒有效果。”
負責人抿著唇,背部挺得筆直,“雖然不知道這次會不會有效果,但總要試試的,你帶小許一起去交涉吧。”
何亭亭和劉君酌跟著張女士和小許一起去交涉,可是結果十分不理想,人家不但不肯放人,還用看殺人狂魔的目光看他們,表示絕對不會讓他們靠近可憐的一家四口的。
張女士表明身份,表示想見工作人員的上司,工作人員派了一個人進去一趟,出來就說上司出去了。
沒辦法,張女士和小許便打算從清秀女子四人著手,哪知才開口,清秀女子幾個就一臉驚恐地喊“不要殺我”“不要打我”“求求你放過我”之類的話。
這惹得當地的工作人員臉色大變,態度強硬地把他們趕出來了。
何亭亭雖然知道自己國家在國際上沒什么地位,但是不知道竟然沒有地位到這種程度。她心里酸酸的,憋著一股氣,難受得很。
劉君酌沒說什么,他抿著唇直著背,握住何亭亭的手。
這時有兩個西裝筆挺的男子說著話進去了,沒一會兒就被引進辦公室里。
張女士和小許臉色瞬間就變了,相視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苦澀。
何亭亭看向兩人,“怎么了?又發生了什么事?”她聽不懂西班牙語,并不知道那些人說了什么。
“剛才那個一臉雀斑的不是說她的上司不在嗎?剛才那兩個人也是找他們上司的,被迎進去了。”小許還年輕,臉上很是憤憤。
何亭亭的臉色瞬間變了,握緊拳頭,“太過分了。”
年過四十的張女士拍拍她的肩膀,“我們走吧,我請你們到大使館喝茶。”
何亭亭和劉君酌跟張女士去了大使館,坐在窗邊喝茶。
從窗外望出去,見這個城市冷清中透露出發達的意味,遠遠不是國內可以比的。
負責人慈眉善目地看了心情不佳的何亭亭和劉君酌一眼,給兩人續上茶,“相信今天你們都發現了吧?弱國無外交,祖國積貧積弱,外國人壓根就不把我們放在眼內。”
“不過狗眼看人低而已。”何亭亭雖然點頭,但還是忍不住發牢騷。
張女士看向她,“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什么人權,什么平等,都是說說而已。想要不被人看不起,自己得強大。”
負責人點點頭,目露期待地看向何亭亭和劉君酌,“我們已經老了,發光發熱也照耀不了多遠。你們還年輕,未來是你們的,希望你們這一代一起努力,讓祖國富強起來。”
劉君酌握緊何亭亭的手,認真地對負責人和張女士說道,“我們會的。槍桿子里出政權……說話要和氣,手里要有大棒,我了解這個世界的規則了。”
何亭亭回握住劉君酌的手,一臉認真地附和著。
“沒錯,就是這樣。”張女士和負責人都笑起來。
離開大使館,兩人開車走了一段,都不約而同地下了車,挽著手走在濕冷的街道上。
今天遭遇的一切讓他們的心久久不能平靜。
走了一段,天空飄起了雪花。
何亭亭抬頭看著飄飄揚揚的雪花落在這個美麗的西歐國家上,輕聲說道,
“我以前一直覺得,走在西歐國家里,就像走進童話小鎮,哪里都很美好。現在我才發現,雖然真的很美好,但是距離感始終揮之不去,讓我明白,這是別人的城市,不是我們的家。”
“我們的家在大洋彼岸,現在還一窮二白,但是相信我們這一代,下一代,會把我們的家建設得很美好的。”劉君酌握緊何亭亭的手,說得很認真,很肯定。
何亭亭驀地想起上一輩子,認真地點頭,“一定會很美好的。”
之后幾日,兩人離開西班牙,去了葡萄牙。
走完葡萄牙,兩人搭乘飛機回國。
劉君酌陪著何亭亭一起到黃田機場,再從黃田機場轉機直飛京城。
何亭亭出了機場,坐上何玄連的車回沈家村。
路上,何玄連問了何亭亭在國外的事,快到沈家村時,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對了,李真真很傷心,你回去了就去安慰她吧。”
“發生什么事了?”何亭亭擔心地問。
何玄連搖搖頭,“不清楚。聽她兩個哥哥說,從昨天回來之后,她就一直把自己關在屋里偷偷哭,眼睛都是腫的。”
“怎么會這樣……三哥你開快點。”何亭亭坐立不安的催促何玄連,身上的疲倦不翼而飛,全都變成了擔憂。
李真真為人善良,性子溫和,極少和人起爭執,心中向來不留過于劇烈的情緒的,現在怎么突然傷心成這個樣子了呢?
何玄連一踩油門,加快了速度,到了李真真家門口就把何亭亭放下去。
何亭亭打開車門跑出去,口中說道,“三哥,你幫我把行李帶回去啊。我晚點回去……”
一口氣跑到李真真家,何亭亭跟愁眉苦臉的李媽媽打過招呼,就去敲李真真的門,口中叫,“真真,我回來啦,你快開門呀。”
門里靜默了一會兒,很快響起腳步聲,緊接著門“吱呀”一聲被拉開了。
何亭亭閃身進去,把門關上,抬頭打量李真真,嚇了一跳,“這是怎么了?誰惹你傷心了?是不是——”
“亭亭,我好難過。”李真真一把抱住何亭亭,難過地哭了起來,
“前天我們婦產科有個女人難產,我們救不了她,只把小孩救了……那小孩那么小,什么都不懂,就沒了媽媽了……我違背了自己的誓言……入學那天我宣誓過的,健康所系,性命相托,我沒有做到。”
何亭亭聽明白了這事,心中有些惋惜,但還是打起精神來,拍拍李真真的肩膀,“你這傻瓜,這事和你完全沒有關系啊。”
“怎么沒有關系,我也參與了……”李真真抽泣起來,泣不成聲。
何亭亭拉著她到沙發上坐下來,“我問你,現在醫學是不是能把所有疑難雜癥都治好?是不是不會出現任何意外?”
李真真抬起帶淚的眼睛,搖搖頭,“沒有。現在國內的醫學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即使是國外的大醫院,也不敢說能治好所有的疑難雜癥。亭亭,我知道你的意思,可難產并不屬于疑難雜癥。”
“那你盡力了嗎?”何亭亭逼視著李真真,沉聲問道。
李真真點點頭,“我盡力了,大家都盡力了……”她明白了何亭亭的意思,眼中的難過卻沒有減少,“可是那個孩子真的很可憐,我想起來還是很難過。我覺得如果我們都厲害一些,或許能把人救回來。”
“真真,你現在說‘覺得’沒用。你如果真的想讓自己厲害一些,那就努力一些,別沉浸在不屬于自己的錯誤里。”何亭亭握住李真真的手,“我這次去了西班牙……”
她把自己遇到的事一五一十告訴李真真,末了說道,“真真,我們長在很好的時代,我們不受束縛,我們有機會舒展抱負。所以我們應該做的是勇往直前,而不是沉浸在過去。”
李真真沉默下來,過了一會兒握住何亭亭的手,抬頭認真說道,“那讓我再難過一天。三天之后,俱成往事。”